雷遠略微勒馬,讓開道路,轉向馬岱喊道:“你部先入城!不要耽擱!”


    話音剛落,隻聽得城上各處將士驚呼狂喊。


    雷遠感覺地麵在震動,顛得滿地的磚石都在顫抖,甚至讓他身上的甲葉都不由自主地跳動碰撞。身為極具經驗的戰士,雷遠立刻明白,那是千萬隻鐵蹄踏地的聲音,而且非屬尋常輕騎,來自於承載披甲騎士的高頭大馬!


    雷遠回頭一看,隻見無數黑甲騎士斜刺裏迫近到了身側大約三百步遠的距離,仿佛黑色潮水漫過大地那般迅速迫近。


    雷遠注意到了,在在黑甲騎士中鶴立雞群的那名大將,看到了點綴在兜鍪上的、那支飄揚著的紅色尾羽!


    那是張遼。


    適才江陵南門易手,整片戰場上無人不慌亂,所以張遼稍稍變動了騎隊奔走的方向,打算向西阻截雷遠撤離路線。但他沒料到,在這種情況下雷遠還不退反進,所以被甩開了一些距離。


    張遼隨即調轉方向急趕,便如草原上的猛獸鍥而不舍地追擊獵物,終於在這時候,硬生生追了上來!


    雷遠記得,自己應該有很多賬要和張遼算一算。他想過很多次,做夢的時候都想過。可惜此刻並非算賬的好時機。


    黑甲騎兵狂飆突進。


    墮在最後方的一批騎士竭力抵抗,然而足足兩百人的隊伍幾乎瞬間就被潮水吞沒,簡直連一丁點的阻礙作用都沒有起到。


    曹軍騎隊繼續接近,而騎隊中有很多能在馬上張弓搭箭的好手,箭矢更如飛蝗。雷遠身邊的騎士們瞬間被射倒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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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箭矢從遠處飛來,自空中劃出一個弧形,打在雷遠肩膀的鎧甲處,砸出一個小坑,然後彈飛。接著連續好幾支箭往雷遠方向飛來,雷遠拔劍左右格擋,擋開了兩支,但大腿上微微一痛,已中了箭。


    雷遠拔出小刀,切斷露在外麵的箭杆。隨著他的動作,血從傷口冒出來,熱烘烘地浸潤了金屬的甲葉。


    一名扈從立即撥馬向前掩護,然而方才策馬出去,胸口便正正地中了一支直射的利箭。他瞬間就死了,身體開始向右傾斜,同時手中的韁繩也開始向右拉拽。這導致他的戰馬暴躁地打起了轉,然後不管不顧地往遠處狂奔。


    另幾名扈從隨即補上他的位置,舉起盾牌抵過一陣箭雨。


    李貞用手指夾著一支箭,同時射出已經搭在弦上的一支。箭矢如銀線般飛出,射中了一名曹軍騎士的戰馬,他搭上另一支箭正待放箭,不料有流箭飛來,正中李貞的肩膀。李貞的角弓脫手,勒馬向後急退。


    曹軍騎兵來得太快了。


    雷遠回頭看看,馬岱所部已經往城中去了兩三百騎。


    馬岱本人正在呼喝指揮,但城門還是沒能完全打開,哪怕有許多守城將士瘋狂搬開土石,兩扇門之間仍然隻有三尺許的縫隙,隻容騎士魚貫而入。


    這就導致劉七帶著部下百餘人,逡巡在城門左近等待。


    “劉七!”雷遠喚了一聲。


    “在!”


    “你去阻敵!”雷遠沉聲發令。


    這位勇猛的騎將曾是匈奴右賢王於夫羅的下屬,後來於夫羅聯合黑山軍餘黨協助袁術,隨袁軍出兵匡亭,後被曹操擊敗。劉七在此役之後受到鄧銅的招攬,遂為廬江雷氏部曲,至今已二十四年了。


    雖然因為粗魯無文而缺乏提拔的機會,始終停留在帶領百騎的小軍官層次,但雷遠從來都將之視為最可靠的部屬。


    此時此刻亦然。


    劉七足跟一磕馬腹,大聲吼道:“弟兄們跟我來!”


    百餘騎仿佛利箭般離開本隊,向著敵方龐然前壓的隊伍衝去。


    騎兵對衝,發出陣陣撞擊悶響,血光此起彼伏。黑色的浪潮再度稍稍一滯,隨即劉七和他的同伴們也看不到了。


    這時候城門被開得稍微大了些,容許兩人並排進入。


    馬岱站在門邊厲聲大喊:“快!快!”


    李貞喊道:“將軍!”


    雷遠勒馬不動:“季思盡快進城。含章帶著我的旗幟也去。”


    霍存深深看了雷遠一眼,而他的部下騎士們立即催馬衝向城門。


    李貞狂躁地大叫了兩聲,護著雷遠的將旗向後撤離。


    此時曹軍騎兵已經沒過了劉七所部,幾乎衝到雷遠跟前,距離半開半闔的城門也不過百餘步。


    “王躍,你去。”雷遠道。


    王躍應聲催馬,領著十餘名扈從向前阻遏。


    身為大將的扈從,同時也是雷遠在常日裏的助手,這十餘人本身和他們背後的宗族親眷,平素自有種種可說不可說的好處。但在亂世,既為武將的扈從,關鍵時刻就要替主將去趟刀山火海,沒有半點商量。


    當下這些扈從們仗著甲胄精良,武器也犀利,不顧生死地與敵糾纏穿插,瘋狂地劈砍敵人。


    但後繼湧來的曹軍騎兵從兩側繞過交戰雙方,直接攻向雷遠所在的方向。


    一名騎士衝在最前,眼看就要與雷遠白刃搏鬥,叱李寧塔大吼一聲衝了過去,揮動手中的鐵戟猛砸在戰馬的頭顱上。就聽啪的一聲骨頭折斷的聲音,這一擊竟然打碎了戰馬的顱骨。


    戰馬前腿一軟,便跪倒在地,將騎士甩到叱李寧塔身前。


    叱李寧塔又是一戟砸落,這下爆發出的骨骼折斷聲細微了一些,伴隨著大量的血液飛濺。


    隻這兩戟砸落的功夫,有人揮刀削過叱李寧塔的頭盔。好在他的頭盔特別加厚加重,竟然不碎,整個人也隻是踉蹌幾步。


    這時候,雙方直接就在城頭下方舍命相搏。城頭的守軍這時候也全都聚攏來,他們大聲鼓噪著,將提前備下的飛石等物瘋狂砸落下來,以求稍稍阻止敵人。


    飛石等物的威力畢竟巨大,數匹曹軍戰馬哀鳴倒地翻滾。江陵舊城的房屋廢墟很多,騎兵不能像在原野上那樣隨意縱橫,這數匹戰馬一倒,頓時阻住兩三條道路,曹軍來勢果然稍稍一緩。


    但那也就隻是稍稍一緩!


    曹軍騎兵或者殺馬,或者縱騎撞過,再度衝殺過來!


    霍存所部騎隊已經盡數入城,隻剩下雷遠和少量扈從們在外了。


    雷遠撥馬就走。


    馬岱從城門洞間探身出來,大吼道:“快!快!快!”


    數十名手持刀盾的江陵守軍從城門後衝出來結陣,為首一名都伯模樣的軍官高喊:“快快進城!”


    他們都已下定決心,要拿自己的性命來給雷遠爭取時間!


    雷遠縱馬直入門裏,後麵跟著叱李寧塔和剩餘的扈從。已經在門後做好準備的眾多士卒立即喊著號子,全力推動沉重的門扉。


    門扉緩緩合攏,曹軍鐵騎奔走的轟鳴慢慢被隔絕在外。


    門縫越來越小,出門掩護的江陵守軍陸續回來半數,那都伯身上也中了兩刀。但不知怎地,滿身是血的王躍竟被他拖了回來。


    城門隨即合攏。更後方的將士們開始往門後重新堆積土石,封閉城門。


    城上的守軍將士大聲呐喊,向失望退走的張遼所部示威。


    李貞大笑著衝向王躍:“哈哈,舒望,你沒事!”


    王躍吐了口帶血的唾沫:“老子怎麽會有事?老子沒死!”


    下個瞬間,他就失去了呼吸。他的手臂垂下來,露出胸腹間一個極可怖的巨大傷口,各種顏色的內髒被鮮血帶動著,從傷口裏嘩嘩地向外流淌。


    李貞厲聲怒喝,連連跺腳。


    雷遠臉色煞白地看了看緊閉的城門,隨即勒定戰馬,轉向湧來的守軍將士們:“我是左將軍雷遠,受漢中王之令,支援江陵。此地領兵將校是誰?手頭能動用的,有多少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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