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休反複問了兩遍,時不時忽然提起某一段,讓杜武重複。


    最後杜武小心地補充了一句:“曹將軍,我看那雷遠絕非虛張聲勢。交州那地方多雨潮濕,交州人本來就比我們更適應雨中作戰。他們攻上山寨後,立即就抽調人手,忙著擴建營房,多起灶台,都是我親眼所見,非董良虛言誆騙。若將軍小看他們,恐怕之後作戰不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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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休微微頷首,做了個讓杜武退下的手勢。


    杜武走到門前,曹休又叫住他,和顏悅色地道:“足下且去好好休息。我會遣醫官為你診治,另外,此行勞苦功高,中軍閥閱簿上當記一功。”


    杜武滿臉激動神色地深深施禮,然後才小步退下。以他的身份,能在中軍閥閱簿上列名,接著連升數級都不難。聽到曹休這麽說,身邊好幾名扈從都露出羨慕的神色。


    待到杜武走了,王摩才皺眉道:“排山上的杜純所部,也是久經沙場的老手了,不是無能之輩。寨子這麽輕易就丟了,必有緣故。”


    鹿門山的主脈東西走向,支脈南北走向,較核心的鹿門山、蘇嶺山、獅子山、香爐山、霸王山等,大致呈一個半環形,而排山便在這半環形的東南開口處,此地既落入交州軍的手裏,等若其餘諸山守軍若要調動,除非繞行鹿門山外側,否則就都得下到交州軍的眼皮底下。


    故而曹軍以校尉杜純領兵千餘,提前就駐守此地,還大興土木,設下永久性的堅固營壘,不可謂不重視。


    駐在鹿門山間曹軍將領中,王摩地位最高,且對其餘各部有督護之責。此前各處行文詢問鹿門山的情形,他都回稟說守禦得力,堪稱金城湯池。卻不料一場大雨下來,鹿門山東南麵的門戶就被敵軍拿下,讓他既驚駭,又感到很沒麵子。


    “廢話,一座寨子說丟就丟了,怎麽會沒有緣故?”


    曹休冷著臉叱了一句,嘖嘖地感歎了一陣,才道:“雷遠這廝……甚是詭詐。”


    王摩是資深的降將,麵對諸夏侯曹氏的親族,早就把戲台調整得爐火純青。被曹休叱了一句,他麵不改色,依舊殷勤問道:“將軍何出此言?”


    當年雷遠縱橫汝南,以區區數千人擊破夏侯惇的大軍,生俘虜夏侯惇,威逼潁川。曹公遂領兵直往汝南,意圖先破雷遠所部,再攻江陵。


    明明雷遠兵力薄弱,又深入敵境,正好拿來祭旗。


    結果曹休在汝南與雷遠的部將郭竟交手,結果中了郭竟的計策,以至於虎豹騎受挫,死傷甚多,曹休自己幾乎死於丁奉的刀下,而跟隨自家多年的臂膀之士石柳和伍真,都沒於此役。若非後來曹彰率鐵騎猛攻,扳回局勢,曹休簡直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曹公的雷霆之怒。


    隨後汝南的軍糧屯駐之所猛陵又被雷遠偷襲,一把火燒了十萬屯田民數年的積儲,甚至還差點把許褚烤熟。


    最終曹公居然也拿雷遠沒什麽辦法,被他一溜煙地逃回了荊州。


    這場失敗,因為夾在夏侯惇和曹仁二將前後兩場失敗之間,又顯得曹公出師不利,故而平日裏少有人提起。曹休也很少提起,但他心裏從沒有忘記,他從來都將雷遠當作最可怕的勁敵之一。


    所以曹休非常明白,那廬江雷遠麾下勁兵猛將極多,此人若全力撲向鹿門山,那些駐守山間堡壘的同伴們絕對抵敵不住。


    所以他聽聞交州軍大舉北上之後,立即頂風冒雨,率軍火速增援。


    曹公以發石機的布設為第一重的謀劃,迫使交州軍主動出擊,打到鹿門山。那麽曹休就要竭盡全力完成第二重的謀劃,必須把交州軍糾纏在周邊的窪地!


    問題是,他剛到鹿門山最北端,鹿門山最南端的要隘就丟了!


    廬江雷遠不愧是名將,此人無論在哪一場戰事裏,起初總看似步步為營,實則做好了迅猛衝殺的一切準備,一旦被他找到機會,絕不憚於長驅奔襲,奮勇搏殺……誠如兵法所言,難知如陰,動若雷霆!


    三萬人?排山?


    交州軍的來勢竟然這麽快?這麽猛?動用的力量如此巨大?


    而一旦讓雷遠在鹿門山周邊站住腳跟,駐軍於連綿高地……那曹公決堤放水以後,淹誰?淹那些生活在叢林裏的虎兔鹿羊麽?還是淹那些漢水中的魚蝦蟹鱉?


    無論如何,曹休非得將雷遠所部趕下排山才行!


    可又一個問題來了,雷遠所部,真有三萬人在排山?


    在曹休的印象裏,雷遠極擅練兵,麾下將士訓練有素,他的部下又以宗族部曲為核心,韌勁和拚勁都堪稱天下一流。他若聚集了三萬人在排山周邊,那就是一顆重有千鈞的鐵秤砣砸在山上,又如一把六尺長刀橫在鹿門山南,哪裏是輕易能打得動的?


    曹休思忖良久,卻不覺得時間流逝飛快,此時中軍將士已經在霸王山上落定,夥頭兵煮了飯菜送來。曹休食不知味地吃了兩口,對書記官道:“寫一份軍報至南陽,就說我們抵達鹿門山後,發現東南麵有敵軍出沒,具體動向,尚待探察。”


    “是。”


    曹休又問:“往排山方向的斥候,可派出去了麽?”


    一名偏將恭敬地道:“往排山本處和山前山後,分批各遣了三隊精幹人手。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暴雨之後,山間道路坍塌難行,山下也多泥濘,將士們折返會稍晚些。”


    曹休點了點頭:“再加派人手。告訴斥候們,排山上我軍將士曾有逃亡,交州軍立足未穩,設不下天羅地網的,想來逃回的不會隻有杜武一人。讓他們加意仔細搜索。”


    “遵命。”


    那偏將自去安排。


    曹休把飯碗放下,起身走了兩圈:“說不定,交州軍是在故布疑陣?數萬大軍行動,哪可能有這般快法?說不定,他就隻是用少量精銳襲取了排山,因為畏懼我軍發起有力反擊,這才虛張聲勢,裝出大軍齊聚的樣子,嚇唬我們?”


    嘴上這麽說著,可他實在沒什麽把握,又搖了搖頭。


    這場暴雨下來,兩三日內,鹿門山周邊沒法輕易行軍。尤其是騎兵,根本不能穿行於此等泥濘道路。


    曹休估計,待到明日一早,自己至多能動用兩三千步卒,然後沿著鹿門山的山脊狹窄高地行動,從鹿門山西側的土嶺坡繞行到排山的西麵,發起進攻。不過,如果交州軍主力在排山,這一支兵便和送死沒什麽兩樣。


    “用兵少,則恐為交州軍所破,挫動我軍銳氣;用兵多,則周邊的道路又一時無法承載,恐怕延誤軍機。著實兩難,如之奈何?”曹休喃喃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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