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辦?”任暉的額頭有些汗。


    薑離毫不猶豫地道:“立即派人,找到雷將軍,通報此事……此天地之威,非人力可擋。我軍不能在鹿門山盤桓了!須得撤兵!”


    “要派精幹得力人手,分數路,騎快馬南下,確保此事一五一十地報給雷將軍。”任暉連連頷首,轉向鄧範道:“士則怎麽說?咱們是不是該收兵?”


    鄧範微一沉吟,並沒有立即作答。


    盡快通知雷遠,那是必須的。


    然而按照薑離的想法,顯是要放棄這場荊襄大戰,以保存實力為上。任暉雖未明確表示讚同,但聽他的語氣,似乎也不覺得己軍還有必要往蔡陽、安昌方向攻擊前進。


    鄧範不認為應當如此。


    他受命擔任任暉的副手,作為偏師北上。這四千人行動的目的,隻是掩護主力的側翼,至於荊襄大戰如何發展,怎樣才有益於漢中王的大業,那取決於前將軍關羽、左將軍雷遠的決定,於鄧範這樣一個區區校尉全無幹係。


    可世人皆有私心,鄧範亦不例外。


    鄧範雖然出身貧寒,卻自幼有大誌。他幼年時為農民養犢,十二歲時隨母至潁川,讀陳寔陳太丘的碑文,言“文為世範,行為士則”,遂自名為範,字士則,此舉足見他的心高氣傲。誰知後來苦學文武,卻因為口吃而不得作幹佐,隻能當個稻田守叢草吏。就在這時候,雷遠率軍至汝南,鄧銅乘機尋親,將鄧範一家人帶回了荊州。


    鄧銅戰死的時候,專門向雷遠推舉鄧範,提議以鄧範為交州鄧氏宗族的族長。此後數年,鄧範得到雷遠的看重,先後承擔諸多軍政重任,很快便積功擢升到了校尉職務,與鄧銅當年一般。


    但鄧範並不以此滿足。站在鄧範的立場上,他強烈地希望襄樊的戰事連綿不絕,規模越大越好,己軍殺敵的數量越多越好。而他則可以在這連綿戰事中如魚得水,盡展所長,進而建功立業。


    收兵怎麽行?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怎麽能稍稍遇到難處就退縮呢?


    想到這裏,鄧範字斟句琢的說道:“我自,自隨任將軍征戰,將軍信得過我,多次聽從我的建議。我但有思忖所得,也必定傾,傾囊相告。隻是如今兩軍對壘,形勢瞬息萬變,哪裏是我隨意能猜準的?萬一……咳咳……萬一想,想得不對,不僅有礙軍機,也誤了雷將軍的大事。如此,便萬死難贖我的罪過了!”


    任暉凝視了鄧範一會兒,低聲笑道:“此次我們揮軍北上,雷將軍特意叮囑我,說士則文武雙全,更擅籌畫,愈是關鍵時刻,愈可以相信士則的判斷。士則但說無妨。”


    他在原地走了兩個來回,又道:“且說一說吧!諺語有雲,一人計短,兩人計長。眼下我們三個人商議,總能議出個妥善方法來。”


    鄧範點了點頭。


    “將軍,再借輿圖一用。”


    任暉連忙喚扈從取來輿圖。


    鄧範拿著圖,四處看看,最後往高處走了幾步,尋了片草甸,找了草甸上一塊平坦大石鋪開輿圖。


    就在四處觀看的時候,鄧範還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說什麽,究竟怎樣才能避免自己無功而返;但藉著走上草甸的短短片刻,他腳步緩慢而沉穩,心念疾如電轉,瞬間已經有了一個腹稿。


    他沉聲道:“任將軍,老薑,你們可記得,雷將軍率前部急趨排山之時,對我們通報的信息?”


    薑離應聲道:“記得,當時前哨斥候向鹿門山北包抄四十餘裏,回來後報說,中領軍曹休所部,已經越過淯水,急速向鹿門山方向前進,兵力數以萬計。故而雷將軍率前部急行,必欲搶在曹軍主力抵達前拿下排山,獲得鹿門山區的第一個落腳點。”


    他這番話,幾乎便是當時軍使傳來的原話,一字不差。


    “也就是說,曹休所部前,前日下午越過淯水,接近鹿門山。我方斥候發現曹休大軍的時候,曹休的哨騎差不多也在同,同時發現了雷將軍所率交州主力。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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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有八九如此。”


    “淯水最下遊,最後一條較大的支,支,支流乃是瀴水,曹休在淯水、瀴水之間發現了我軍蹤跡。那麽我們就可以推測,曹休所部隨即一方麵率軍加速南下,另一方麵派出了軍使韓高,沿著瀴水北岸向東,通知新野以北各處塘陂守軍做好準,準備。對麽?”


    任暉慎重地考慮了一陣:“今天早晨時,我們見到韓高。此人是從北麵來的。”


    “因為前日的暴雨,瀴水兩岸泥濘異常,不利馳,馳馬。連帶著拒柳堰北麵,憑空多出了大片的水麵、淺灘和沼澤。這是我親,親眼所見,兩位也可實地勘察一番。韓高從西麵來,要到達堰堤上頭,不得不繞行水域,往北麵兜一個大圈子。”


    任暉點了點頭,又問:“然則,韓高又自稱南陽軍使?”


    鄧範放緩語速,慢慢地解釋道:“他是中領軍曹休部下的兵曹掾史,職在協調諸軍,自然隨同曹休行動。而南陽那邊……若曹休前日晚間派人飛報南陽,然後南陽軍使自北而來,數十處堰堤一一都要通知到……其人除非肋生雙,雙翅,否則絕不可能在今早趕到此地。我以為,韓高自稱南,南陽軍使,意思是常,常駐南陽的軍使,而非指他從南陽來。”


    “即便如此,那又代表什麽?”


    鄧範稍稍側身,讓開輿圖正前方的位置:“兩位請,請看。韓高沿瀴水向東,經一日一夜,抵達拒柳堰,也就是說,我們是他經過的第,第一處駐守堰堤之地。如果我方攻占此地的消息不被泄露,曹休遣人通報後繼軍令,所經的第一處,依然是此地。”


    任暉的獨眼中精光一閃:“士則,繼續說。”


    “此前我們預計,在如拒柳堰這般蓄水之處駐紮的曹軍,恐怕不下三五十處。這三五十處營地,就算平日裏天氣晴朗道,道路通暢,想要一一通知完,完畢,也非得花個七八天乃至十天以上。前夜這一場暴雨,周邊方圓數十裏幾成澤國,三五日內都難以通行大隊人馬。而今年夏季的雨水又格外多些,很可能再,再來大雨,則道路將會長期泥濘。對麽?”


    “沒錯。”


    “再算上回,回程的時間。我以為,就算韓高其人十餘二十日不折,折返曹休本部,曹休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反常,對麽?而雨水更導致諸多營地間的聯係絕少,我們駐在此地,隻要不出兵攻打其它營地,隻要始終舉,舉著曹軍旗幟,想來也沒誰特地懷疑我們,對麽?”


    “想來是這個道理。”


    “那麽,我們就掌握住了曹休往諸多堰堤塘陂傳令的通道!曹休自可以遣使發令,決堤放水,但隻要我們夠小心謹慎,再加幾分運氣……這個軍令,就到折柳堰為止了。而我們,反可以遣人手持曹軍軍使的腰牌符信,向北麵各處營地傳信!”


    鄧範看了看任暉,再看看薑離,竭力遏製住激動的情緒。


    他沉聲道:“也就是說,這場洪水來不來,什麽時候來,這洪水所向,淹沒的是誰……此事,由我們說,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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