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三件事?”


    “第一件事,今年荊襄一帶多雨,淯水上遊各處堰塘必定水勢極盛,曹軍以水代兵的策略,影響恐怕不止漢水以北、鹿門山一帶。須得立即遣人通報關將軍,請他暗中多擇高地,設下備用營地,並使荊州水軍做好準備。”


    “那是自然。”雷遠想了想:“讓李貞帶著餘方,立即走一趟,當麵稟報。”


    “第二件事,任暉鄧範在拒柳堰的偽裝具體如何,我實不知,但隻看眼下,他們就有個絕大的破綻。”


    “什麽破綻?”


    “韓高的去向。”


    雷遠悚然一驚:“沒錯!韓高是中領軍下屬兵曹掾史,不是尋常小吏,他這一去,從此音訊全無,軍務辦得如何也沒有回報……這怎麽可能?若我是曹休,必生疑慮。”


    “鄧士則說什麽,十餘日內曹軍顧不上一個兵曹吏員,那完全是一廂情願。將軍,我們得彌補這個破綻。”


    “怎麽彌補?”


    “立即遣人去取那韓高的隨身衣物、符信等等。之後數日,我軍主力抵達以後,定然與曹軍在多處戰場鏖戰。我們找一具無頭屍體裝扮成韓高,擇一適當的位置、適合的時間丟棄,這樣,曹軍自以為此人回程路上被我軍截殺,當不生疑。”


    “此議甚好。德信,你親自去辦。”


    “是。”


    “第三件事呢?”


    說到這裏,土崗下又有將士行軍。這一回,來的是王平所部。


    這一支兵力在過風埡堅持了兩日,擊退上萬曹軍的多次猛攻,終於可以退回休整。


    雷遠感覺得得出來,將士們的士氣還不錯,但是腳步聲沉重,個個疲憊不堪。仔細看去,幾乎每人都帶著傷、戎服都沾了血,輕傷員們堅持步行,重傷員們被用簡易的擔架抬走,隊列中時不時傳來痛苦的呻吟。


    眼光再掃視幾趟,雷遠便知道,王平所部減員約在三成,很多都伯、什長、伍長戰死,繼任者臨時頂上,甲胄戎服還是原先的規格。另外,不少將士拿著撿拾來的曹軍刀槍,還有人甲胄碎裂,鬆鬆垮垮地掛在肩膀上。再看將士們的箭袋,幾乎完全空了,可見武器、甲胄、箭矢的損耗也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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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平見到雷遠,連忙上來行禮。


    雷遠將他扶起,上下打量兩眼,笑道:“辛苦了。這番你身當前敵,立了大功啊。如今我軍後繼兵力大至,子均所部可以稍稍休息了。”


    王平有些慚愧地道:“幾度差點失守,不敢當將軍誇讚。”


    雷遠哈哈一笑,讓他趕緊領著本部往排山去。


    待到這一支兵迤邐撤走,雷遠才微微歎了口氣。


    漢中王的領地固然廣闊,百姓人丁的數量卻不能與中原相比。哪怕過去兩年在籍戶口數暴增,但那主要歸功於基層管控和對鄉豪劣紳的打壓。這種增長並不會長期持續,而荊益交江四州的戶口合計,也不會超過中原兗豫青徐四州。


    在這樣的情形下,漢中王政權格外注重減兵省將的精兵策略,竭力提升將士的待遇、組織乃至訓練水平、裝備水平,以求在戰場上以少勝多。雷遠的交州軍府也是這樣做的。


    此番荊交兩州聯兵北上,這種兵製的好處已經很明顯了。曹劉兩軍數次接戰,都是曹軍吃虧,付出了數倍的兵力折損。


    但這樣的缺點也很明顯。


    近數年來,曹氏政權動輒在中原、河北安置數以十萬計的士家、軍戶。雖然因為糧秣物資供應所限,通常集結在一個方向的兵力不會超過二十萬人,但等閑三五千或者更多的兵力損失,他們根本不在乎。放在曹軍將領眼中,那無非是人命罷了,曹軍的後備兵力補充簡直無窮無盡。


    而漢中王麾下的軍隊則不然。


    每一名士兵都是精銳,於是每一名士兵都很珍貴。這些將士背後有著軍府做出的巨大投入,有著長時間的訓練和培養,一旦折損,很難立時補充。便如此刻,王平所部的兵力損失一定比對麵曹軍要少很多,但這一戰下來究竟哪一方占了上風,哪一方得了便宜,又很難說清。


    此前關平在赤山與曹彰對抗,雖勝而不敢追擊,便是因為顧忌己方的折損,不願意打消耗戰。如今雷遠也有了同樣的感觸。若想得遠些,為什麽漢中王所部逡巡於隴上,遲遲不敢再入關中?恐怕也有此項因素的影響。


    再考慮到曹軍以水代兵的意圖,雷遠幾乎可以確定,接下去曹軍會在鹿門山附近不斷開辟戰場,竭力糾纏,力求將交州軍從排山上拖下來,拖進無數的埡口、窪地、濕地和溝壑間戰鬥。


    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每一場仗都會打得於過風埡一般,雙方糾纏死鬥,各自付出慘重傷亡。交州軍在場麵上似乎贏了,但曹軍根本不在乎損失。雷遠甚至懷疑,以曹操的豪氣,大水一到,隻求殺敵;他大概也不在乎拿幾萬兵來為交州軍陪葬。


    既如此,雷遠接著該怎麽做?


    按照此前的決定,雷遠應動用交州軍主力一路橫掃,盡快擊敗鹿門山周邊的曹軍,進而再度向西包抄。以此擴展戰場範圍,使交州軍的兵威及於襄陽、樊城的東麵到北麵,進而威脅南陽、新野曹軍對襄、樊的支持。


    但若曹休的目的就隻是糾纏,他們便無所謂勝敗,也無所謂損失,這數萬人就成了一卷咬不碎、扯不爛、紮不透的老牛皮,他們就隻想把交州軍裹住而已。


    這樣的戰鬥,便是徹頭徹尾的消耗戰,就算鄧範的計謀成功了,能來個水淹曹軍……在大水抵達前的這些段時間裏,交州軍將士們付出的代價會有多少?


    雷遠這麽想著,折返回高崗上,繼續原來的話題:“德信,你說的第三件事是什麽?”


    馬忠應聲道:“第三件事,便是要換個打法。”


    雷遠精神一振:“怎麽講?”


    “當前的局勢,曹軍意圖水淹我軍,故而會不惜代價地在鹿門山周邊掀起鏖戰,吸引我們的力量至周邊廣闊的窪地。而我軍既然理解了曹軍的意圖,並有將計就計的可能,便不該按照曹軍的步驟,虛擲我方將士的性命。”


    “道理是這般,但做起來很難。”雷遠先頷首表示讚同,隨即又搖了搖頭:“頭頂上那場大水,總得淹些什麽。此前曹軍想要吸引我軍至窪地,而現在,我軍也同樣希望吸引曹軍至窪地。除了分兵邀鬥,我們還有什麽好辦法?”


    馬忠失笑:“將軍,你是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局麵了。”


    “怎麽講?”


    “我們已然知道了曹軍的圖謀,也知道他們此舉的目的,乃是誘使我軍往各處埡口、窪地增兵,最後遭大水淹沒。但曹軍並不知道我們知道啊?”馬忠笑道:“此前我軍主力未至,本部聚集於排山高地,所以曹軍猛攻埡口,想要通過猛烈攻勢,希望我們增兵守禦。然而,我們一旦主動往各處埡口、窪地增兵,曹軍不就達到了?他們又何必繼續猛攻?”


    雷遠想了想,有點清楚了。他問道:“然後呢?”


    “我們大張旗鼓往鹿門山間各處埡口、窪地增兵,曹軍必然以為我軍入彀。他們為了防止我們撤兵,當會同樣多遣兵馬以作對峙,但又不會輕啟鏖戰。那麽,兩方就這麽安然對峙,坐等水來,豈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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