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遠的交州軍體係中的將領,年輕氣盛而格外有衝勁的,最屬馬岱和丁奉。通常來說,雷遠也願意讓他們兩人去承擔重任、打硬仗。


    馬岱已經得到了成都中樞的安排,戰後將去涼州,收攬扶風馬氏的舊部,與龐德並立為涼州軍的首席。故而雷遠雖然倚重他,卻不希望他麵臨太多的危險。


    另外,馬岱的下屬騎隊,在這種水域綿延的環境下無法長途奔襲轉進,他們更適合用來發起戰場區域內的關鍵一擊。故而雷遠對他另有安排,其部眼下不在直接正麵抵敵曹軍的序列中。


    既如此,支援並接應賀鬆的任務,就隻能落在丁奉肩上。


    近幾日裏,交州軍各部橫掃淯水以東、漢水以北的廣闊區域,但丁奉所部卻沒撈著多少仗打,雷遠頒下的軍令,常常要求他們掩護、皆因其他諸將的行動。


    對此,丁奉本人無可無不可。他也是跟隨雷遠極早的舊部了,又娶了廬江雷氏的族女,素來將自己當作嫡係中的嫡係。故而眼界甚高,並不把那些困在高地上哭爹叫娘的曹軍殘部放在眼裏。


    倒是因為交州軍中,戰功帶來的利益極多,他麾下的將士們有些急躁,幾次找他求戰。丁奉從善如流,發了求戰文書給雷遠,暗中卻對部下們算了一筆細賬。


    他解釋道:交州軍中以先登、破陣為大功,此時曹軍的散碎各部皆無鬥誌,常常一觸即潰,轉瞬就投降。這種太過輕易的勝利,隻是看起來輝煌,記功其實甚少,就算這樣打三五仗,功勞也夠不上給將士們添五畝田產的。


    何況那些曹兵都是逃避大水而到高地聚集,隨身的軍械、財物都少之又少,打贏了他們,反倒也安排他們吃喝,組織運送他們往後方去,實在是費而不惠。


    雷將軍不用我們攻打那些雜兵,自然是要留著我們的力量,用來拿下屯聚在鹿門山上的曹休。若能拿下曹氏中領軍的腦袋,豈不勝於尋常士卒的一千個、一萬個腦袋?


    憑著這個說法,他部下的將士們一個個又激動又興奮,整日裏摩拳擦掌,等著上陣立下大功。


    雷遠最新的軍令某日傍晚果然頒到,內容出乎意料。


    目標不是曹休,而是接應北麵的賀鬆,阻擊從宛城、新野南下的曹軍主力!


    丁奉之弟,校尉丁封站在兄長身旁,探頭看到軍令內容,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軍令中說得清楚,曹軍動用巨量舟筏順淯水而下,絕對是早有蓄謀。己方現已陷入被動,無需諱言。此番南下的曹軍兵馬,必定是鄴城主力;領兵的將領,也必定是曹氏陣營中真正的名將、大將。這是萬萬不可輕忽的強敵。


    敵我兵力自然是懸殊的,然而賀鬆正當敵軍鋒銳,絕不可不救。丁奉的任務便是竭力搶前,接應賀鬆所部折返。除此以外,若能打亂敵人的進軍步驟是最好,若不能,不必強求。


    軍令到最後,又添了兩行字。看字跡,是雷遠的親筆,上寫道:“凡民有喪,匍匐救之,何況同袍?驅馳救捍,此其時也,承淵勉之!”


    丁奉當時便嘿嘿笑了兩聲。


    他道:“咱們的君侯多慮了。我與老賀是什麽關係?那是從灊山開始的老交情、老夥伴了!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趟平了接出他來!”


    他當即便調集了手中的竹排木筏,連夜向北行軍。


    到了第二天清晨,丁奉找了處坡地,讓將士們尋找柴禾生火做飯,稍稍休息。


    他自己在一片幹燥地麵坐下,用幾根枝椏搭起了一個架子,往上擱了條鱷魚,拿著小刀切割。這鱷魚是他昨天半夜裏殺死的,這會兒他試圖把背上的整塊鱗甲都剝下來。


    正忙得滿手滿臉都是血水,前方哨隊突然來報:“曹軍前部出現了。他們像是在追殺我軍的潰兵!”


    “什麽?”丁奉吃了一驚。


    他箭步躍上身後的一株老樹,單臂抓住橫生的枝幹,竭力眺望。


    隻見他們所行經的河道在經過此處高地後,向東拐了一個彎,陡然變寬。寬闊的水麵上,透過薄霧掩映,可見許多雜物隨波漂泊,在水麵上打著轉互相撞擊。


    視線投向稍遠處,可見數十艘大小舟船劃過水麵,正快速向丁奉等人所在的高地接近。


    舟船分成前後兩撥,一逃,一追。


    前方有四艘小船,船上的交州軍將士劃槳搖櫓,竭力奔逃。而後方數量更多的船隻反複逼近。


    看得出,曹軍操縱船隻的水平很低劣,船隊也亂哄哄的不像樣子,行駛中常常彼此磕碰,互相擋住去路。奈何他們的船多人多,體力也充沛,始終緊追不舍。


    此時一艘曹軍船隻已追到近處。曹兵狂呼亂喊著,將箭矢如雨點般射過去。


    交州軍最後方一艘小船上,負責搖櫓之人被箭矢射中,仰天倒入水中,船隻頓時減速,船上另幾人頂著盾牌搶上搖櫓,卻來不及了。後頭另一艘較大的船隻斜刺裏猛撞了上來,將小舟撞得翻覆。


    舟上數人盡數落水,而船上的弓箭颼颼直落。大水漫過之後,人們視線所及,到處都是混黃的汙水、泥漿;於是水中泛出的血色,隔著很遠,丁奉依然能看得清楚。


    “狗東西!狗東西!”丁奉勃然大怒。


    這會兒見到了己方潰兵,代表了什麽?代表賀鬆在簡坡那裏,已經堅持不住了!丁奉的任務,恐怕還沒開始,就已經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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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奉年紀雖輕,與賀鬆確實是老相識。當年淮南豪右聯盟尚在的時候,賀鬆是小將軍雷脩的直屬扈從首領,而丁奉的族叔丁立,則和鄧銅並為宗主雷緒部下的有力曲長。


    丁立交遊廣闊,與賀鬆有些交情,連帶著丁奉也與賀鬆多有往來。當時追隨小郎君雷遠,支持他奪取族中權柄的三名有力人物裏,丁立在灊山就戰死了,鄧銅死在汝南。隻剩下賀鬆一個,儼然是元老中的元老,被許多灊山舊屬視為首領。


    所以雷遠讓丁奉去接應賀鬆,丁奉義不容辭,絕沒有猶豫的道理。


    可是,看這情形……


    老賀怕是完了!


    我丁承淵受命救援,竟然要眼看著己方將士被追擊,被屠殺!


    丁奉氣得額頭青筋暴起。他從樹上跳下,一腳踢翻了擺著鱷魚的架子,向左右將士大喝道:“你們跟我來!”


    其餘部下們一時來不及反應,丁奉的本部甲士三百餘人動作很快,立即推動舟船,沿著水道向前。


    一共十艘快船槳櫓並用,以最大的速度往前急衝,瞬間就繞過了高地,突進開闊水麵。


    交州水軍較之於荊州水軍,正規程度上稍稍不如,而且船隻中有半數都是袁龍臨時在百裏洲糾合起來的,有的是正經軍用快船,有的則是商賈們用來走私的船隻,速度不一。待到迫近曹軍船隊時,整個隊列被拉成了長條形。


    丁奉本人就在最前方的船上,他的部下們分作兩組,一組舉盾掩護,一組搖櫓劃槳。一名扈從嚷道:“將軍,我們等一等其它的船!我們得整隊!”


    丁奉頭也不回,鐵青著臉直視前方:“曹軍都是旱鴨子,他們根本不懂水戰!我們隻管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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