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了幾日,一行人穿過武關,到了藍田。


    由武關至長安四百九十裏,過藍田,始出險就平,正式進入關中平原的範圍。


    雷遠隱約記得,藍田縣中,有漢家鼎湖延壽宮的舊址,此時應該早就荒廢,縣城也已經沒什麽居民。可到了藍田,他才發現縣城裏頗為熱鬧,灞水渡口更是舟舶鱗集、商賈鹹聚,人流熙熙攘攘。


    原來這些年裏,漢中王轄境內商賈興盛。他們對中樞的軍資調撥頗有助力,同時又憑借與軍方、政朝的密切聯係,不斷打通渠道,擴張物資販賣的範圍。


    這些商賈的嗅覺,天然就敏銳異常。當漢中王不戰而入長安時,就已經湧來了第一批的商賈。待到關中的軍府、州府設立,開始進入重建和恢複過程時,又有第二批商賈抵達。這兩批人的財力和物力,立即填充了長安城西北角的東西兩市。


    但這兩批商賈,大都是被益州、荊州富商巨賈遣來打探形勢的,商賈們希望了解漢中王對關中的重視程度,想看看關中是否能恢複當年舊觀,成為與其它大州相提並論的經濟中心,倒不急著做生意撈油水。


    可是七月以後,益州各地的富商,乃至荊州、交州深有背景的大商隊,甚至還有一些被涼州宗族驅使的商賈,都匆匆往長安來。他們都聽說了曹丕閃電般的動作,更聽聞漢中王即將有所應對,於是他們火急趕到,不僅要親自查證,更要在之後的大事中分一杯羹。


    在這個時代,生產力還相當落後,無論手工業和商業,歸根結底都依附著政權上層的消費而存在。河北、中原的世家大族固然以自身田畝所出向南方換取奢侈品;益州、荊州、交州這些地方新生的莊園主也是一樣,隻不過他們武風尚在,目前並不過於追究奢靡罷了。


    而比莊園主更大的消費中心,自然是政權本身。


    每個商賈都明白,漢中王如果登基為皇帝,那將會是一場異常盛大的典禮。典禮本身,就會產生無數的商業機會,典禮上必不可少的賞賜、封贈,更會憑空營造出許多巨富大族,這些巨富大族,又會給商賈們帶來巨大的利益。


    更不消說,如果漢中王在長安即皇帝位,則長安立刻就重獲帝都的地位,淩駕於成都、江陵這些雄鎮之上,有決心有膽略的商賈們,誰能錯過長安的重建呢?


    由此一來,半個天下的商賈紛紛往長安來,動作比雷遠這樣的邊地大將要快許多,一時間,長安城裏頗有幾分畸形繁榮。


    新任司隸校尉法正是個性子別扭的,他擔心雲集的商賈之中混有敵方的間諜、奸細,索性將商賈們全都遷出長安,讓他們暫在藍田縣棲身。但即使如此,商賈們的熱情也不受影響,許多人局促在一個破敗小縣裏,彼此聯絡談論,反而時不時生出新的錢途。


    就在雷遠等一行人落腳的驛置以外,便有一群商賈聚在樹林邊新搭的涼棚下閑聊。


    一個益州口音的圓胖商賈,向旁人得意地道:“涼州一帶的馬政,今後會統轄於太仆寺,私人想要轉售,就得有膽量,走遠途,直接和那些羌胡部落打交道!我今年初就帶了一隊人,走了漢陽大族趙氏的門路,往金城郡那邊的賜之河曲走了一遭!”


    “賜之河曲那邊,聽說是燒當羌的地盤,去那地方,不怕被……?”旁邊的一位五十多歲的老行商作了個斫頭的手勢。


    “所以得找涼州有名的大人物介紹啊,你當那些羌胡,是誰都理會的麽?”圓胖商賈得意洋洋道:“有了介紹不夠,還得從軍府手裏拿到轉售馬匹的符信,憑此才能到賜之河曲那邊,那裏的歸義、建威兩座軍堡,便是專為馬匹貿易所設的關市,嘿嘿,你們知道我用什麽去換了馬?”


    軍府的符信哪裏是容易拿到的?這話一出口,明擺著是在炫耀了。


    身邊好幾名商賈紛紛搖頭。


    圓胖商賈倒不覺得尷尬,他壓低聲音說了幾句,大概提到了益州南中所出的什麽貨品。身邊幾人頗覺無聊,隻禮貌性地讚歎一下,隻有兩人彼此遞著眼色,大約是對那南中的貨品生出了興趣。


    雷遠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外間情形,喝著茶水,消磨一點時間。這些年來他忙於軍務,很少有現在這樣的閑暇,能近距離接觸尋常商賈,聽些各地風聞。聽著聽著,一時興趣盎然。


    之所以停留在藍田的驛置,是因為一行人所用的輜車,這會兒終於還是壞了。鄧範正陪著幾個驛丁,在後頭想辦法修理。不過,這會兒已是黃昏,就算修理完畢,怎也得明早才能繼續上路。


    到了藍田,距離長安咫尺,當然沒必要再用鄧範的名義行路。雷遠亮明了左將軍、新寧侯的身份,和部下們直接占了驛置來用。而趙襄則趁這時間,見縫插針地召見了廬江雷氏下屬商隊派在關中的兩個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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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遠平日裏精神都在軍政,近年來很少特別關注家族中的庶務。他這會兒才剛曉得,自家宗族的商隊也已經把手伸到關中了;甚至也剛曉得,自己的夫人管束家中事務如此嚴厲,手段簡直像是雷遠在後世中見到的大女主。


    他側耳聽聽內院偏廳的情形,覺得應該是差不多到了尾聲,這才站起身來,準備過去看看。


    剛進了內院,距離偏廳門口還有好幾丈,就聽得趙襄仍在疾言厲色:“交州的蔗漿,還有比我家更好的麽?明日我就進長安城,親自去看看東市的情形,若是你敷衍塞責,哼哼,少不得請出家法!”


    兩名管事連聲稱是,叩首如小雞啄米。


    待到趙襄嘩啦啦地翻看簿冊已畢,一揮手,兩人才如蒙大赦,滿頭大汗地出來。見到雷遠,兩人少不得又伏地行禮。


    雷遠認得其中一名管事本是周虎的下屬,曾經在樂鄉縣辦過不少事,資曆很深。不過,婚後趙襄主內,權柄在握,這些管事若觸怒了趙襄,雷遠也救不得。於是他隻微微頷首,什麽都不說,讓這兩名管事去了。


    又過片刻,趙襄才氣哼哼出來。


    也不知怎地,她這兩天火氣有點大,看誰都不順眼。眼看著雷遠笑眯眯地過來,頓時沒好氣地道:“郎君不是說,要給阿諾講講關中廝殺舊事麽?怎麽有暇到這裏來?”


    “阿諾說,想出門逛逛,見見關中風景。我讓叱李寧塔陪著一起啦。”雷遠笑著走近,去拉趙襄的手:“夫人,咱們也去走走?”


    “我哪有時間閑逛!那些簿冊,今晚都得看過才行!”趙襄拍開雷遠的手,繼續沒好氣地道:“叱李寧塔那廝,隻知道吃!隻有他陪著阿諾,我可不放心!你去把阿諾叫回來!”


    “是是是,夫人說得是。”雷遠拔足就走。


    在雷遠夫妻兩人談話的時候,阿諾和叱李寧塔已經逛完了半個藍田縣城,叱李寧塔在一處酒肆埋了條豬腿邊走邊吃,這會兒已經吃完了。


    自從結婚以後,他比往日要過得講究些,比如吃完了肉食,要用匕首剔一剔牙。


    雷諾仰臉,看著叱李寧塔站定了剔牙,等了一會兒,他不耐煩地拍了拍叱李寧塔的肚子:“寧塔你好了沒有?好了就跟我來!我們出城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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