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支曹軍中,包括了當年跟隨曹丕駐守關中的一部分精銳將士。這些將士俱都是久曆風霜,勇銳剽悍的老卒。有些是當年關中十將舊部,曾隨同強悍的首領縱橫關中、河東,也有些則是當年隨同夏侯淵、張郃進入關中的曹軍舊部。


    大河以西的馮翊郡境內,早年曾有賊寇靳富、趙青龍等人作亂,關中十將所部和曹軍都曾前往征剿,或在馮翊彼此廝殺。故而,這些士卒們對地形都非常熟悉,有些人彼此還是老對手。


    曹彰遂使閻行領著關中老卒們先行渡河,沿途探看地形、關隘,為後方大隊做好標記。


    閻行走後,曹軍在大河邊紮營過夜,第二天一早跨過冰封的河流繼續向前。各隊渡河以後便速趕路,白日不起灶,無論吃飯還是休息,都在馬上。此時已在深冬,時有大風從寒冷的北方呼嘯而至。因為風裏夾雜著霰雪,所以是灰白色的,看得清氣流往複翻卷的樣子。


    細碎的雪珠子劈劈啪啪隨風落下,成千上萬的人馬就在寒風中靜默前行。有時候大風把高坡積攢的雪卷起,然後再度灑落。於是後排的人馬往前看,就隻能看到白茫茫一片裏,一些黑色小點若隱若現。


    前漢時,馮翊郡有三萬七千戶,十四萬五千餘口。但在數十年亂世板蕩後,人丁不及盛時的十分之一。建安十七年,著名的能吏鄭渾出任左馮翊,他竭力平定地方,收攏人家,集合在郡府名下的百姓也隻有四千餘戶,


    本來的三輔京畿繁榮之地,已經硬生生被兵禍摧折成了蒼涼寂寞的大片莽原。


    而根據曹氏得到的情報劉備在關中的司隸校尉部,連續數年都厚饋資財,征募民伕往長安周邊集聚。這些民伕拖家帶口,農忙時開荒種地,農閑時則參與長安的建設。既然官方推動各地人口向長安遷移,馮翊北部就更顯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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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環境下,大隊的騎兵想要因糧於敵都不可能。即使攻破了幾個小型軍寨,所得軍資立刻就被各部瓜分,沒有一丁點的留存。


    曹軍選擇在這個時候、這條路線發起突襲,當然已將這些情況考慮在內。天氣寒冷、環境惡劣、人民稀少、烽燧也乏人看顧,曹軍鐵騎如入無人之境,毫無顧忌地長驅直入,不用考慮被敵軍發現。四萬餘匹騎便如獸群狂奔,在原野上鋪開極大的正麵不斷向前。


    這種突發的優勢延續了整整兩天,到第二天的下午,前方探路的先行騎士就趕回來,對曹彰報告道:“南麵二十裏,就是馮翊郡的治所臨晉城。我軍越過臨晉城時,於野地撞見了敵方哨騎,廝殺之後,有若幹人逃脫了。此時臨晉城已經戒備,城上烽火訊號,也已傳往長安方向去了。”


    被發現是遲早的事,但大軍距離長安還有兩百餘裏就被發現,之後的戰事必然多出許多變數。


    長安城中的漢軍或將糾合壯勇,憑城死守;或能召喚武功、郿縣等地的中軍精銳折返救援;或能抽回聚集在華陰以東的守軍……就算這些布置倉猝,未必有多少危險,總是個麻煩。


    諸將聞聽,俱都生出悻悻之色。


    匈奴酋長劉豹正在曹彰身邊,頓時大怒道:“為何這般不小心?前頭城池若有了防備,難道一個個攻打過去嗎?這樣下去,等我們到了長安城下,大概敵人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了吧!”


    南匈奴單於呼廚泉近數年來,一直被留在鄴城做人質。南匈奴部眾分為五部,以右賢王去卑監國,對五部實行鬆散的管控。而五部之中實力最強的,則是左部帥劉豹的下屬。


    此番曹軍鐵騎迅速通過並州、河東,得南匈奴的協助甚多,故而曹彰對劉豹頗為客氣。


    不過,這些匈奴人也都是狡詐的。雖然名義上尊奉曹彰調遣,可真到了重要關頭,稍有風吹草動,就先動搖。


    數萬大軍突襲,不可能全程隱蔽,總會在某一個時刻露出形跡。這有什麽好苛責的?諸軍來此,早就做好了惡戰、死戰的準備,偏偏劉豹這廝口口聲聲說什麽天羅地網,未免過於刺耳。穀


    聽他這般說,曹彰的臉色頓時不好看,眾將心中也都咯噔一跳。


    換了年輕氣盛時候,曹彰當場就取了劉豹的狗命。但這會兒,他隻似笑非笑地策馬向前,轉身麵對眾將。


    就聽曹彰說道:“我今年三十五歲,比在場諸位都要年少。然而自二十六歲領兵上陣,先破代北烏桓,再壓服鮮卑軻比能部,此後轉戰荊州,十年之內,無一年不戰,無一戰不身自搏殺,與無數天下名將交手。雖不敢說百戰百勝,但哪怕遭逢強敵,總能全身而退。這是為何?”


    說到這裏,曹彰話語一頓,見諸將俱都傾聽,他接著道:“我凡是經曆戰場,所帶的無不是精銳鐵騎,兵馬無論多少,所向皆如利刃切割骨肉,以無厚入有間。我從不刻意攻打堅城,而一旦遭逢不利,自如抽身絕不猶豫!以我方騎兵之利,縱有天羅地網,哪裏能限製得住呢?何況……”


    曹彰說到當前情況:“出兵之前,我們的目標就很明確,乃是劉備和他的朝廷百官。我方數萬之眾的雷霆一擊,隻對著長安。隻消攻下長安,掃蕩偽朝,則外圍趕到的敵軍縱有千千萬萬,也不足懼!”


    在座諸將,包括曹洪在內,數十人無不屏息靜氣聽著曹彰侃侃而談。


    唯獨劉豹還敢追問:“若攻城不利呢?”


    曹彰眼神一凝。


    他手按刀柄,沉聲道:“我軍數萬騎,皆是國中精銳,出其不意而動,威勢超過數十萬人。長安偽朝猝然得知巢窟被攻,難免慌亂。我軍隻要抱著必死之心勇猛鏖戰,絕無不勝之理。從現在起,誰若再有顧慮、猶疑,我必斬之,莫怪無情!”


    聽到這裏,張遼策馬出來,亦道:“任城王所說,乃是廝殺的至理。兩軍相逢勇者勝,我軍以數萬鐵騎橫行,何須考慮敵人如何?反倒是膽小之輩,越是猶豫怕死,越是會第一個死!”


    “諸位說的是。”劉豹幹笑兩聲:“我這就傳令本部,加速前進!”


    說著一揮手,他身後一騎取出弓箭望天便射。鳴鏑衝天而起,銳利刺耳的嘯叫聲遠遠傳開。沒過多久,東南方向遠遠傳來相同的鳴鏑聲,悶雷般馬蹄踏地聲也變得更響了,那正是匈奴人的回應。


    騎士們紛紛催馬急進,一路無話。


    待到經過臨晉城畔,張遼眺望了城池許久,才趕回到曹彰身邊。


    無數騎士簇擁著他們,行軍的聲勢仿佛洪水漫過堤壩,兵器鎧甲撞擊之聲密集響起,匯成一股龐大到無以形容的噪音。在轟鳴聲中,張遼低聲道:“城池經過維護,周邊也有莊園、牧場和水利、道路的營建。可城上雖然戒備,卻似乎沒有多少軍民百姓……這不應該。”


    “嗯。”曹彰低聲答了一句。


    張遼又道:“夏陽、郃陽、蒲阪、臨晉,連續四個城池都是如此,太巧了。大王,眼前局勢確實有蹊蹺。”


    曹彰麵色如常:“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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