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許氏早年的時候性子十分強硬,到後來盧之安漸漸成才,又成了婚,她這才慢慢地變得溫和綿軟。但繞是如此,府裏上下卻沒有一個人敢在她麵前耍花樣的。一方麵固然是因為太夫人和平陽侯對她敬重有加,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她實在不是那麽容易糊弄的人。


    “瞧瞧我們,七娘子前七娘子後的喚了半天,還不知道七娘的名字呢?”胡氏笑著道:“昨兒三房的大嫂子說六娘子今年年底就十四了,七娘比她略小些,而今可有十三歲?”


    七娘趕緊回道:“回二嬸嬸的話,侄女剛滿十三,父親取名叫碧舸,碧色的碧,‘舸急轉千溪’的舸。”


    許氏聞言,麵上閃過一絲詫異,“七娘子讀過不少書吧。”


    七娘微微低頭,悄聲回道:“家母在世的時候曾教侄女認過些字,學得極淺。”


    盧瑞聞言,忍不住張嘴欲言,忽又想起平日裏七娘的叮囑,生生地把話又憋了回去。隻是他的動靜有些大,不止許氏和胡氏發現了異樣,連盧熠也忍不住開口問:“瑞哥兒你怎麽了?臉都漲得通紅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盧瑞紅著臉使勁兒搖頭,不說話。


    因七娘姐弟被許氏留了,這邊送禮的人便撲了個空,於是,一會兒的工夫,不止三房那邊得了信,幾乎整個盧府的人都知道了此事。眾人愈發地坐不住了。


    傍晚的時候,馬氏和馮氏就帶著東西上了門,說是來探望七娘的傷勢。不過,她們根本沒碰到人,才進了院子,就被許氏的丫鬟采芹給擋在了門外,


    “七小姐喝了藥,將將才歇下,夫人說,讓她好生睡一覺,不讓奴婢喚她醒來。”采芹十分客氣地朝兩位夫人笑道:“兩位夫人若是有什麽東西,讓奴婢轉交也是一樣的。”


    她們倆倒是不大在意能不能見得到七娘,遂從善如流地把帶來的衣服料子給了采芹,罷了又問:“大奶奶在不在院裏?怎麽沒瞧見她?”


    采芹笑著回道:“大奶奶正在考校兩位少爺的功課,侯爺和夫人也在。二位夫人是否――”


    “不用了不用了。”馬氏立刻打斷她的話,強笑著婉拒道:“還是不去打擾了。”若是隻有大奶奶和侯夫人在,她們少不得要厚著臉皮湊過去說說話,可一聽說盧之安也在,馬氏立刻就打消了這個主意。這府裏上下,誰見了盧之安都跟老鼠見到貓似的,就連三太爺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指責了一通,馬氏如何膽敢去見他。


    二人才出院子,就瞧見二房的兩個妯娌李氏和於氏也結伴朝這邊走過來,身後的兩個丫鬟手裏頭各自托著托盤,上頭用紅布蓋著,不知道到底放著什麽。


    瞧見她們,李氏立刻笑著迎過來,道:“竟在這裏遇上了,可真是巧。”


    馮氏瞥了那兩個托盤一眼,陰陽怪氣地回道:“巧什麽巧啊,早晚要遇到的。對了,二奶奶今兒怎麽沒帶上誠哥兒,這兩天你不是總愛抱著他到處逛麽?”


    誠哥兒是李氏的小兒子,今年才三歲,因聽說許氏要過繼嗣子,她便鑽著空兒地抱著盧誠往這邊院子裏走。而今聽了馮氏這般諷刺,李氏卻也不氣,仿佛沒聽懂她話裏的意思一般,笑著回道:“他跟鋒哥兒玩得正高興呢,我可懶得帶他出門。”


    說著話,又朝馬氏點點頭,道:“不耽誤你們倆的正事了。”說罷,挽著於氏的胳膊一起進了院子。馬氏和馮氏冷冷地瞧著她們的影子消失在隨園門後,忍不住齊齊地“呸――”了一聲。


    “這個時候就莫要和她們置氣了,劃不來。”李氏一邊走,一邊悄聲向於氏告誡道:“她們三房得罪了侯爺和夫人,而今再想來討好也沒有用。侯爺派人一打聽,就曉得她們三房平日裏有多囂張蠻橫,怎麽會看得上她們屋裏的孩子。這個時候,我們隻需自己穩住陣腳就好,千萬莫要上了她們的當。”


    於氏低頭連連點頭應是。


    李氏愈發地自得意滿。於氏性子軟,素來不愛與人相爭,加上又隻生了兩個女兒,所以在府裏愈發地沒有地位。雖說她膝下倒也有兩個庶子,可是,到底是婢女生的種,平日裏畏畏縮縮的上不得台麵,許氏如何看得上眼。而今算起來,這滿府上下,也就隻有誠哥兒最合適。


    若是誠哥兒過繼到許氏名下,不說他的前程,便是鋒哥兒幾個兄長也能大大受益――想到此處,李氏忍不住又暗暗得意了一番。


    二人依舊被采芹攔了,客客氣氣地把先前婉拒馬氏兩人的話再說了一通。李氏聞言,連連歎道:“七娘那孩子可真是不容易……”說著話,又假惺惺地低頭抹了把淚。說罷,又悄悄地送懷裏掏了個荷包塞進采芹手裏,朝她使了個眼色。


    采芹笑了笑,倒也沒拒絕,不動聲色地收了。


    李氏把東西送了出去,心裏踏實了許多,回頭走的時候,簡直是一身輕鬆。


    等把她們二人送走,采芹這才把手裏的荷包打開,瞥見裏頭兩錠碎得不能再碎的銀子,冷冷地嗤笑了一聲,隨手把它扔給院子裏灑掃的粗使丫頭,道:“你們倆分了吧。仔細看著這裏,別讓任何人進去打擾七小姐,若是攔不住,便過去叫我。”


    小丫環又驚又喜,趕緊應下,鄭重地謝了。


    七娘再醒來的時候,外頭都已經快黑了。屋裏很安靜,窗戶半開著,傍晚的風吹進來,隨著它們一同進屋的還有各種各樣複雜的聲音:貓兒躡手躡腳地從屋頂掠過,隔壁院子裏的有人在低聲嗬斥著什麽,還有外頭院子裏小丫環們竊竊私語的聲響……


    七娘在床上坐了好一陣,才漸漸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在哪裏,中午到現在發生的事一幕一幕地在她腦子裏過了一遍,一時間不由得暗自苦笑。她似乎有些太放鬆了,這一覺竟睡得這般死沉――她已經多久沒有這麽睡過了?


    翻身起床,卻找不到自己的衣裳,想了想,才回憶起臨睡前許氏的丫鬟采芹已經抱了她的髒衣服去洗。再仔細一瞧,床頭果然放了一套新衣裳,料子似乎是蜀緞,又軟又厚實,鵝黃的顏色猶如剛孵出殼的新雞仔,嬌俏又可愛,衣服的領口繡了細致又精巧的梅花,一看就讓人心生歡喜。


    外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不多時停在了門口,爾後是采芹低沉又溫柔的詢問,“七小姐可醒來了?”


    七娘趕緊去開門。


    “睡得可好?”采芹問,臉上是熟絡又自然的神態,大眼睛一閃一閃的,漂亮得讓人不忍逼視。到底是許氏□□出來的丫環,七娘心裏想,這氣度和妝扮,倒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還要大方些。


    “勞煩采芹姐姐了,我睡得極好。”想了想,又問:“瑞哥兒――”


    “七小姐放心,瑞少爺跟熠少爺在一起,下午侯爺和夫人考校過兩位少爺的功課,可把瑞少爺好生誇讚了一番,又說等回去的時候,想帶瑞少爺進京呢。”采芹說話時,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七娘臉上的變化,果見她神色微變,心裏頓時有了底。


    “侯爺說,瑞少爺天資聰穎,日後必成大器,所以才要帶他回京,想送他去魯大師門下讀書。”


    七娘微微垂著頭,眼睛躲藏在濃密的睫毛下,“魯大師――是京都的魯平安魯大師嗎?”魯平安是當朝大儒,也是平陽侯的授業恩師,雖說已經告老致仕,但在朝中地位依舊極高。


    采芹笑道:“七小姐猜的不錯,正是他老人家呢。魯大師已經好些年不收徒了,不過若是侯爺去說,他定要賣這個麵子的。”


    七娘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好半天沒說話。


    采芹見狀,又低聲道:“隻是侯夫人說,瑞少爺到底年紀小,又與七小姐感情篤深,獨自上京怕不習慣,所以,想請小姐陪著瑞少爺一起進京去。”她本以為七娘聞言會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可七娘的反應卻很淡然,甚至可以說得上有些冷淡。她甚至還皺了皺眉頭,仿佛在考慮這個建議是不是可行。


    “七小姐?”采芹低聲問:“你不願意去京城嗎?”


    七娘朝她笑笑,柔聲回道:“夫人隻是這麽一說,哪裏就當得了真。”


    采芹見她沒有再往下說的意思,也不再多問,轉而把話題轉到了床頭的新衣上,柔聲解釋道:“府裏沒有年歲相仿的小姐,臨時做又來不及,所以大奶奶差了人去成衣鋪裏買的,料子雖不算好,但手藝還湊合。七小姐且先穿著,回頭奴婢讓采藍和采萍趕一趕,後天衣服就能做好了。”


    她既然說了這是許氏的意思,七娘自然不好和她客氣,遂笑著謝了,從善如流地換了衣服。她本就生得端莊秀氣,一雙眼睛深邃又端正,尤其漂亮,而今換了這身打扮,愈發地襯得人嬌俏可愛。


    采芹引了她去許氏屋裏請安,一進門,胡氏就掩嘴呼出聲來,“唉喲,我險些都要認不出來了,這真是七娘嗎?”


    七娘微笑著朝她和許氏見了禮,又鄭重地謝了她。許氏卻笑道:“不過是一身衣裳,哪裏值得你這麽客氣。”說話時,又朝采藍招了招手,采藍會意,立刻去後頭房裏取了個檀木盒子進來。


    許氏開了檀木盒,從裏頭挑了支赤金鳳凰八寶簪出來,朝七娘笑道:“今兒頭一回見麵,這個簪子便算是見麵禮吧。”


    不等七娘說話,胡氏就開了口,笑著插話道:“嫂子出手果真大方,我這二嬸子也不好太小氣。”說著話,便褪了左手腕上的玉鐲子出來,笑道:“七娘皮子白淨,戴這鐲子再好不過。”


    雖說侯府富貴,可這兩位夫人出手是不是太大方了些?七娘心裏叫苦,卻又不好推辭。到底是長輩的賞賜,哪裏好隨意拒絕的。隻得強壓下心頭的震驚,麵色如常地接了,又鄭重地謝過了二人。


    許氏和胡氏見她臉上既沒有受寵若驚的惶恐,又沒有喜形於色的驚喜,對她難免又高看了幾分。


    爾後二人又拉著七娘說了一陣家常,七娘仔細應對,談吐言辭都極為得體。胡氏見狀,不由得再次感歎,到底是官宦出身,便是受了這麽多罪,吃了這麽多苦,這通身的氣派,卻是二房和三房那幾個孩子遠遠不如的。


    許氏卻對她上山采藥的事極感興趣,言語間都是這些問題。


    七娘先前還有些拘謹,待說起這些,卻是越來越放鬆,偶爾還會說笑著自嘲兩句,言語間卻是沒有半點抱怨的意思。就連胡氏聽著,也忍不住直感慨,這孩子雖說瞧著比瑞哥兒沉穩,可這樂觀開朗的心性卻是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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