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丸這話說得極富慈性,音調哀如發歎,怎麽看怎麽聽都很難想象他就是以往哪個蓋世大淫魔,此時的高丸何止像個高僧,簡直就像一個悲憐世人的佛。——迋升殿前約兩千人,竟都認認真真的聽著,沒有一個人交頭接耳,生怕錯漏一字一句。——高丸話盡,稍稍頓語,緊接著便把阮夢瑩遇害的經過詳細的說了一遍。


    阮夢瑩是在碧遊仙子翁雨彤棲住的山洞密室裏遇害的。


    而那時高丸被九幽鬆繩捆著,也恰巧就關在這密室裏。


    於是他從阮夢瑩闖入密室質問薑在黔屠滅烝鮮族說起,一直說到阮夢瑩證實薑在黔的滔天罪行,最後說到阮夢瑩逼迫薑在黔自盡謝罪而不遂、反遭薑在黔毒殺。


    這個真相一說完,全場皆哀,久久不聞人聲。


    薑在黔左看右觀,不等別人申斥,鼓掌哈笑:


    “這個故事編得很精彩,我姑且就把這故事當成真的,按你的意思,我是為了掩蓋六年前的凶案才殺人滅口的,那麽請問,你又有什麽證據證明我就是六年前那個屠城殺人的凶手,如果你拿不出證據,剛才說的所謂真相就不是真相了。”


    說完,又板起臉警告:“老鬼啊不,應劫師傅,我可提醒你,前麵你已經胡說八道了,隻因你是目擊證人,我才容忍你作偽證,接下來的話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如果拿不出實質性的證據,就別胡編亂造,否則非但沒人相信,還會給自己招災。”


    他以為高敢臨死之前將死因說給高丸聽了。


    故而這番警告,也是有言外之意的,意思是告訴高丸,高敢已死,死無對證之事就不要拿來說了,就算說出來,大不了名譽掃地,但卻定不了他的罪。


    他眼睛上眺,自信滿滿的看著高丸。


    高丸沒說話,隻是向謝宮寶引了引手。


    謝宮寶上前,往高丸身邊一站,昂起頭朝薑在黔說道:“你以為高敢毒發身亡之前把你幹的醜事都跟應劫師傅說了,所以你處心積慮要捉應劫,殺他滅口,其實你是自己嚇自己,高敢根本沒有投去跟應劫匯合,他死在我先祖陵墓,我是看著他咽氣的。”說完,又把手拱起,朗道:“秋掌觀,各位,薑在黔跟高敢密謀伐恨,後來又投毒滅口,這是我是親眼所見,現在我烝鮮族狩獵小屋仍有薑在黔當晚投毒的酒壇器具,還有高敢的屍骨,這些都是有力的證據。”


    說時,從袖筒裏掏出一支小竹筒子。


    他舉起竹筒子又道:“這是我趕來軒仙流赴約之前,專程到狩獵小屋裝來的毒酒,秋掌門隻需拿去一驗便知究竟。”


    左右兩邊的人都盯著這支竹筒。


    大多數的人都在指指點點議論。


    隻有薑在黔的弟子悶聲勾頭,不知所以然。


    秋道仁手心冒汗,感覺形式越發難以收拾,忙以以神識傳音之法跟謝宮寶說道:“師侄,點道為止吧,別再往下說了,再說下去,我軒仙流的千年聲譽就毀於一旦了。不過你放心,薑在黔屠你宗族,殺你阮師伯,這事我會秉公執法,還你一個公道。”


    謝宮寶隻覺好生厭惡,鼻哼一聲,不願搭理他。


    這時,雲水瑤走來,把竹筒子接在手上,而後上台遞給秋道仁。


    秋道仁不肯接,隻道:“王師弟,你平時好酒,就由你收著吧。”


    王忠殊把竹筒子拿來,揭開蓋子聞了聞,稍皺眉頭:“無色無味,需要驗過才知有毒無毒。師侄,這酒我會驗個明白,你現在別的都不用說了,你隻需把那晚狩獵小屋發生的事給大家夥說個清楚。”


    薑在黔氣急敗壞:“說什麽說,他這是栽贓陷害!讓我殺了這劣徒!”


    王忠殊見他從椅子上暴跳而起,忙眉頭一鎖,一把薅住他手:


    “薑師兄,你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聽聽又有何妨。”


    薑在黔臉頰痙攣,料知王忠殊信了謝宮寶的話,否則斷然不會改口叫謝宮寶師侄,他隻覺四麵楚歌,放佛每個人的眼睛都帶著滿腔怒火和質疑。他頓覺後悔,後悔自己不該這麽衝動,此時動手豈不是不打自招。——他凝住眼珠子,仔細想,當晚謝宮寶明明不在狩獵小屋,他說他目睹一切,這顯然不是事實。


    想到這兒,不由心道:“這麽看來,這事是高敢臨死前說給他聽的。”


    他認為,既是高敢死前之語,必不能盡述當晚之事,那麽謝宮寶所知或許並不全麵,如果事實真是這樣,那麽他還有翻盤的機會。想通此節,忙又坐了下來,說道:“好,看在師弟的麵子上,我讓他說個夠。”


    ……


    ……


    眼下,前奏均已落音,就差這最後一節了。


    謝宮寶也不再拖拉,將狩獵小屋之事說了。


    那晚,在高敢和薑在黔進屋之前,謝宮寶就已經身在狩獵小屋了,他怕給高敢和薑在黔辨認出來,於是裝扮成滿嘴胡腮的獵戶,以此掩人耳目。


    所以他便從高敢和薑在黔進屋時說起,一直說到薑在黔下毒滅口,而他則全程目睹。——這其間,他不光把高敢利用屠滅烝鮮族一事威脅薑在黔說了;他也把高敢企圖拿軒仙流掌門之位挑撥離間一事也說了;他更是把高敢中毒之後,薑在黔囂張得意之下,親口承認痛恨秋道仁,煉製毒藥意圖加害之事也都一一說出。總之,當晚高敢和薑在黔所說所做的每一件事,他都沒有錯漏一字半句。


    謝宮寶把這一席話說完,全場震驚。


    浮雲山一眾則趁勢起哄,嘲聲不斷:


    “搞了半天,真相居然這般曲折。”


    “是啊,自稱正道的往往更邪乎。”


    “屠人全族也就軒仙流幹得出來。”


    “……。”


    軒仙流的弟子們個個都勾著頭悶著不作聲,放佛都被人抽去了仙根,變得疲軟無力,以至於蒙受浮雲山一眾的羞辱也無力反駁。——陳幻山、陸景升、白鹿寒、藍采禾也都擠著眉頭,斜眼嗤之以鼻的眺看著薑在黔。——空相這頭見事已說清,也忍不住嘴角露笑,微微點頭。


    穀蒼永向來話不多,也沒啥主意,此時也不停的搖頭。


    王忠殊猛灌幾口酒,把酒葫蘆朝地上一摔,那酒葫蘆順著石台台階乒乒乒響滾落下去,葫蘆裏的酒灑了一地都是。眾人聽到酒葫蘆滾落下來的乒乓聲響,均閉住了嘴巴,投目看向王忠殊。


    隻見王忠殊一把擰起薑在黔的前襟,喝問:


    “薑師兄,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話說!”


    薑在黔展開雙手,不敢反抗,隻得匆忙解釋:“師弟,他胡說八道的你怎麽還信真了。你好好想想,師妹遇害本來就是一件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凶案,他卻在這兒東拉西扯,簡單的事情全讓他搞複雜了,這小子是想借師妹的死摸黑我軒仙流,難道你就看不出來嗎?還有,你再想想,六年前月牙城分明焚於火術,我不會用火,也從來沒有豢養過噴妖火的妖獸,說我是屠城滅族的凶手,這顯然是嫁禍。”


    他解釋之際,盡管佯裝鎮定,可還是說錯了話。


    謝宮寶揪住他這錯話,打了幾聲哈哈,厲聲道:


    “你不會用火,放屁!上回你來我月牙城傳訊,我看著你駕羽走了,可當晚你又悄悄潛回想殺我滅口,被我發現,你惱羞成怒施展《離火荒天訣》招引天火想再滅我宗族,虧我修為精進,破了你的天火,否則我族兩千人又給你殺光了!”


    王忠殊聽完這話,凝目稍想,恍然大悟,把薑在黔推倒在椅子上:“看來還真是這樣!那天我與你到月牙城傳訊,回山的時候,你叫我先走,你說你在幽都有些事要辦,原來你是去殺人滅口了!我問你,你什麽時候學會《離火荒天訣》的!”


    薑在黔整理衣襟,端端正正坐好,兀自死撐:


    “我……我哪會使火,你別聽他胡扯。”


    謝宮寶見他仍在狡辯,上前兩步,昂頭看著秋道仁又道:“秋掌門,我師娘死後有怨,全都拜此賊所賜!當年他易容喬裝扮成你的模樣,從我師娘手中騙走半部《末法真經》,我師娘隻當是你,這些年來一直為此事耿耿於懷。哼,從那年開始,他便悄悄修煉《末法真經》,現在他何止會使《離火荒天訣》,他連《幽冥鬼眼》也是施展,話我就說這麽多了,至於秋掌門是不是秉公執法,我也不在乎,反正我想好了,今天必手刃此賊,為我宗族死難者報仇,為阮師伯報仇!”


    等謝宮寶話盡,薑在黔已是臉色煞白,全身打顫。


    同時,秋道仁緩緩站起,麵無表情的掃視了一圈。


    而後朝下拱手,說道:“此案複雜,牽扯太廣,老道不敢草率定罪,有些事仍需細細查證,待查證屬實,老道自會秉公執法。不知我這麽決定,空相大師可有異議?”


    不等空相接話,謝宮寶暴喝:“我不同意!此案再清楚不過,還查證什麽!我與此賊不共戴天,我隱忍到今天,就是要這老賊身敗名裂,然後再殺他報仇!你不肯定罪,那是你的事,此賊我非殺不可!”


    “不可”二字出口,身形一晃,拔劍砍向座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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