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漸漸變得模糊,隱沒在厚厚的雲層中,昭示著深夜即將結束,新的一天又將到來。


    謝犀一路將淩悠悠送回了地字號院落,照顧了她一晚上,但是她還沒有蘇醒。


    “哇哇哇哇哇哇!”不要抓得這麽用力,小姐姐,你力氣怎麽這麽大?痛痛痛,不要抓那裏!拜托,快放手啊,碎了呀好像……


    謝犀淚流滿麵,低頭看去,隻見淩悠悠的手攥得愈發緊了,連指節都微微發白。他倒吸一口涼氣,一根根把淩悠悠攥得緊緊的手指頭小心翼翼地掰開,然後趕緊夾緊了雙腿動若脫兔地蹦蹦跳跳逃了開去。


    淩悠悠已經發燒一晚上了。謝犀一直守在她跟前,毛巾不知道換了多少次,體內的寒冰真元也往淩悠悠的身體裏度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後,自己都感覺身體被掏空。但是度出的真元,終究不是淩悠悠自己,隻能幫她緩解熱毒,到最後要徹底化解熱毒,還是要靠她自己。


    但是他看淩悠悠整完都在說胡話,意誌好像遭到了什麽打擊似的,白皙無暇的臉一會扭曲、一會悲痛、一會甚至止不住地落淚。偶爾,她在夢裏說些胡話,謝犀聽得大概,差不多也猜出來整個故事。好像是老爸出軌,離婚,帶著淩悠悠相依為命的老媽精神失常,最後去世了。


    淩悠悠一直在喊著媽媽,媽媽,我要報仇,我要報仇的話,牙齒咬得死死的。謝犀不得不把手指給她咬,以免她在發燒中胡亂咬傷了自己。


    但是,他對這古靈精怪的女子,不由多了一絲同情。看著每天嘻嘻哈哈的,誰又知道她心裏究竟埋藏著怎麽樣的故事?


    說起來,自己也是因為老爸出軌才變成孤兒的,算得上是同病相憐,心中對她倒也多了幾分憐惜。許久之後,雙腿間的痛感消退,謝犀這才小心翼翼地又湊到淩悠悠身前,輕籲一口氣,謹慎地確認了她雙手的位置之後,這才將浸水的毛巾輕貼在她的額頭,又握著她的手,道:“沒事啦,都過去啦。”靜悄悄地守在她身旁。


    說起來,上半夜還是淩悠悠守著謝犀,下半夜,兩人就調轉了。


    說起來,謝犀也是……孤兒。


    在他小時候,他爸出軌,他媽一劍了恩仇,持刀宰了他爸,順便砍死了小三,判了無期,二審又改為二十年。他就成了無父無母,無人收養的孩子。好在遠房的小姨一家看他可憐,收養了他,然而好景不長,小姨夫婦外出時出了車禍,雙雙殞命,就剩下他和小姨家的獨生女蘇鹿姐姐相依為命。


    蘇鹿姐姐,想到蘇鹿姐姐,心裏隱隱約約還是有點疼……他盡力讓自己不要去想。


    蘇鹿後來去了外省上大學,之後,他就一直一個人生活。


    如今艱難地活到十七歲,謝犀唯一的感歎就是:“投胎真是技術活!”


    有的人啥也沒有幹,一出生就應有盡有,一路坦途。而謝犀吃過的許多苦楚,也許人家這輩子都想象不到。因為舍不得電費而趴在樓道靠聲控燈來看書做習題的夜晚,多得數也數不清。冬天凍得瑟瑟發抖的時候,也會看著外麵萬家燈火,羨慕別人家的溫暖。自從蘇鹿姐姐離開之後,唯一能讓謝犀感受到一丁點溫暖的就是好基友沈亞君,這是這些年支撐他活下去的支柱之一。


    不過說到父母,謝犀倒也談不上有多憤恨,畢竟是他們給了自己生命,而且對於快意恩仇的老媽,他還有那麽一點小小的崇拜之情。


    生活漸漸好起來,是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武州晨曦私立高中後,免除了學費,還拿了大筆的獎學金。不過,這也就是現在的他的極限了。


    各種各樣的回憶在腦海裏盤旋著,沒多久,謝犀也累得睡著了。


    淩悠悠後半夜醒過一次,醒來的時候,星光透過窗戶灑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她仰躺在床上,目光卻像依然沉浸在幽幽的夢裏。許久許久,她才轉過頭,注意到自己的手被一隻冰涼涼的大手覆蓋著,而那隻手的主人謝犀,坐在床邊的破木凳上,斜靠著牆睡著了,一席星光灑落在他身上,像為他披上了一層融融的毛毯。


    淩悠悠臉上微微一紅,想把手抽回來,不過想一想,又怕驚醒這蠢小子,便任由他握著了。想一想,又把身上的毛毯揭下來,披在了謝犀身上。心中忽然感覺好像被什麽輕輕撥動了一下,癢癢的,暖暖的。


    這家夥手這麽涼,不會感冒了吧?隱隱有點擔心。她當然不知道這是淩波靈溪帶的效果。


    但是這擔心也沒有持續太久,腦海裏好像又忽然天旋地轉起來,淩悠悠又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再醒來的時候,聞到了一股小米粥混雜著豬肉的香味。淩悠悠轉眼看去,隻見謝犀背對著自己,燃起的火盆上,架著一個小缽。火舌慢悠悠地舔著小缽底,嫋嫋的白煙混著肉香、粥香飄散在房間裏。


    淩悠悠發現自己的手機被謝犀解鎖了,扔在一邊,她撿過來看了一下,隻見頁麵上是百度到的菜譜“野豬肉小米粥”,忍不住“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謝犀聽到笑聲,轉過頭來,抓了抓頭發道:“你醒來,還挺開心的嘛?”


    淩悠悠笑道:“憑什麽不開心,醒了就有吃的,多好。”謝犀也笑了,他看出來淩悠悠心情不錯,雖然他還想不明白為什麽淩悠悠昨晚夢裏又哭又叫了,今天醒了心情居然這麽好,不過馬上把美食奉送到這位大小姐的麵前肯定不會有錯,他拿出早準備好的碗,將缽裏的粥倒進去,瞬間香氣四溢。


    淩悠悠接過粥來,吃了一口,便眼前一亮,“嘖嘖”地埋頭苦吃起來。謝犀道:“好吃嗎?”淩悠悠理也不理。謝犀無奈苦笑,淩悠悠片刻就扒完一碗粥,又將碗伸了過去。謝犀含笑又幫她盛了一碗。


    “話說,你為什麽做飯還要看菜譜?沈亞君跟我說過你的事情,他說你在家都是自己做飯的,從不出去吃,應該很擅長做飯吧?”淩悠悠接過碗,這次沒有急於吃,而是略帶疑惑地問道。


    謝犀搖頭道:“我一般都是用糙米煮粥,沒用過小米。還有我煮粥都是白粥,也沒有肉。好不容易在這個院落發現了儲備的小米和豬肉,我怕煮出來不好吃,白白浪費了。所以,百度了一下。”


    淩悠悠“哦”了一聲:“你平常都不吃肉的嗎?”


    “很少吃吧。”


    “難怪那麽瘦。”淩悠悠頗為嫉妒地看了他一眼,眼珠一轉,然後猛然把手中才喝了幾口的粥遞到謝犀麵前,惡狠狠道:“你也給我吃,快點多吃點,不準比我還輕!絕對不準!”


    謝犀哭笑不得地接過碗來,在淩悠悠惡狠狠的目光下,隻得大口喝起來。淩悠悠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這小姐姐怎麽忽然變得刁蠻起來了?剛認識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啊。謝犀在心裏撓頭。


    這時候,淩悠悠才想起來,兩人用的是同一個碗,臉上忽然一陣酡紅。謝犀疑惑道:“悠悠,你臉紅了,熱毒還沒消退嗎?”淩悠悠惡狠狠盯他一眼,嚇得謝犀一哆嗦,她便將謝犀的碗一把奪過來,“叫你話多,不給你吃了,哼,剩下的粥都是我的,餓死你。”


    ……


    休息已畢,兩人已基本恢複了精力。謝犀已從淩悠悠那裏得知了,如今裝備在身上的a級修真寶物淩波靈溪帶,其實就是隨意丟棄在地肆號房間裏的一節平平無奇的繃帶,機緣巧合,才給謝犀綁在身上,要不然走過路過,根本沒人會多看一眼。


    這樣看來,隻怕這個地字號院落裏還有什麽秘密或寶物。兩人商議一陣,決定先仔細探尋一下這個地字號院落,之後再去聯係沈亞君他們。


    走出房間的時候,外麵已經是大大的太陽,兩人沐浴在盛大的陽光下,一片溫暖。謝犀忽然道,“悠悠,你等下,有東西忘記給你了。”淩悠悠站住,謝犀便繞到淩悠悠的背後,替她把四葉草墜子掛在了頸項上。


    淩悠悠愣一下,表情有點迷惘,禁不住伸手握住那小小的墜子。


    “好像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好好保管,如果下次掉了,我陪你一起去找。”謝犀道,“好啦,這樣就沒事了。我們走吧。”轉身舉步向前。


    淩悠悠望著謝犀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個午後,坐在公園裏的秋千上,遭遇背叛的、寂寞的母親雙手握著秋千的繩子幽幽看著自己,然後將脖子上的墜子解開,鄭重交到自己手上的樣子。她哭著把淩悠悠攬到懷裏:“希望有一天,有那麽一個人能告訴你,愛到底是什麽樣。希望那個為你戴上墜子的人,能永遠陪著你。”那一天,母親在夕陽下模糊的輪廓消失在記憶的深處。


    “悠悠,怎麽了?走吧。”謝犀發現淩悠悠沒有跟上來,轉過頭來,道。


    淩悠悠搖了搖頭,笑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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