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要把康承訓遇刺之事,栽贓到李國昌頭上。


    對盧龍節度使而言,他們想要與振武相鬥,卻因為曆來桀驁,為朝廷所不喜,在朝中也沒有什麽大員為朋黨,力有不逮,如今若是李曄願意幫忙,那麽幽州的把握就大了很多。


    “證據......倒是有一些,隻怕沒有太多鐵證......”張和激動之後,冷靜思索一番,而後遲疑著說道。


    康承訓出鎮河東後,李國昌一直將他視為眼中釘,特別是李冠書死後,為了將康承訓逼出河東,李國昌私底下做了一些小動作,對於密切關注振武的盧龍而言,這些小動作自然不難發現端倪,此番若是盡力挖掘,也不是不可能挖掘到蛛絲馬跡。


    但這些蛛絲馬跡,隻能說明李國昌對康承訓動了歹念,遠不足以讓振武坐實行刺康承訓的罪名。


    李曄道:“何須鐵證,隻要有些證據,讓李國昌成為行刺康承訓的頭號嫌疑,這事便算是成了。”


    要坐實李國昌行刺康承訓的罪名的確很難,證據不好偽造,但若隻是披露李國昌曾今對付過康承訓,證據就很好找了,如此一來,利用王鐸、路岩的黨羽,再添油加醋一番,四處宣揚康承訓是被李國昌派人所殺,想必相信的人就不會少。


    這事一旦傳到皇帝李漼耳中,李漼會怎麽想?


    就算不能將振武治罪,也不會讓酈郡主下嫁振武,讓振武有繼續壯大勢力的機會。


    說到底,李曄這個謀劃,就是往李國昌身上潑髒水。


    張和很快領悟了李曄的意思,不由得驚歎道:“殿下此計......可謂是釜底抽薪!”


    李曄看向張和,嚴肅道:“什麽叫‘殿下此計’?這跟孤有何關係?孤又沒做什麽。孤隻不過是,想為死去的康公,討個公道罷了。”


    他這話說出來,絲毫不臉紅,宋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張和立即會意,連忙點頭道:“是,是,殿下高風亮節,心懷社稷,下官佩服不已!”


    張和身後的儒衫男子,見李曄竟然如此厚顏無恥,目光中也是流露出震驚之意。


    張和繼續道:“說起來,康承訓是韋保衡的左膀右臂,卻被李國昌逼得離鎮,兩人本該仇隙很深才是,韋保衡能放下私怨,與李國昌化幹戈為玉帛,此事若是真的讓韋保衡做成了,這也算是一件奇事......隻不過,他卻是太想當然了。”


    李曄道:“韋保衡是不是想當然,就要看張公和盧龍,這回能否絕地反擊成功。此事若成,自然皆大歡喜,若是失敗,那韋保衡就真的成了世間豪傑。”


    張和立即道:“殿下放心,此事盧龍上下必定竭盡全力!”


    李曄點點頭:“那就好!”


    張和目光一閃,連忙起身,向李曄行大禮:“殿下對盧龍之恩,盧龍沒齒難忘!”


    李曄微微一笑:“好說,好說。”


    ......


    送走張和等人,宋嬌回到李曄房間,見李曄坐在矮塌上,沉吟不語,像是在思考什麽。


    宋嬌嫣然笑道:“韋保衡想要借酈郡主的婚事,與振武化幹戈為玉帛,將振武變成自己的羽翼,心思不可謂不大,但此番你的計策若是湊效,那麽韋保衡沒了‘馴服’振武這個政績不說,盧龍也會承你的情,‘馴服’桀驁藩鎮的政績,可就落在你手中了,日後你的羽翼也就大漲。”


    李曄看了宋嬌一眼:“此事能不能成還兩說。”


    宋嬌笑嘻嘻的在李曄身旁坐下,盯著他的臉猛瞧了好一陣,惹得李曄渾身一陣不自然,無奈收起思緒:“宋姨又在看什麽?”


    宋嬌幽幽道:“不管怎麽說,能有這等謀劃,你都讓我刮目相看呢!”


    李曄攤開雙手:“宋姨不就是想說,我跟父親不一樣麽。”


    宋嬌眼神略微恍惚,大抵是想起往事:“的確是不一樣。”


    李曄頓了頓,忽而道:“那是因為局勢不一樣了。”


    接下來兩人沒再閑扯,而是就此事商議了一些細節,這些姑且不言。


    且說三日之後,李曄到長安府上值,兀一進門,便發現長安府上下,來往的官吏行色匆匆,頗有焦急之色,似乎有什麽大事發生。


    李曄在衙門坐下後沒多久,王離就趕了過來,對李曄道:“少尹,出大事了!”


    “何事?”


    “有官員昨日深夜來報,黃梨鄉渭水河畔,出了一群河匪,劫了黃梨鄉的碼頭,儲存在碼頭倉庫裏的秋賦,被洗劫一空,那可是五萬貫錢,還沒來得及運到長安城裏......”


    “倉庫重地,自有重兵把守,也不乏練氣修士,怎會輕易被劫?”


    “據那個官員說,那群河匪中也有術師高手,現場還有術法戰鬥的痕跡!”


    “天子腳下,竟然都出了河匪,這世道已經如此不太平了?”


    “唉!誰說不是呢,這些年藩鎮亂兵不時作亂,邊患四處橫生,連帶著馬匪、河匪、山匪也多了起來,簡直泛濫成災啊!”


    李曄沉默下來,片刻後,他輕笑一聲,暗道:果然來了麽?


    長安府又名京兆府,治京畿之地,轄境自然不止長安城,周邊數縣都在管轄範圍內,也就是說,此事也在李曄的職責之內。


    沒多久,就有人來傳話,許少牧召集眾人議事。


    來到議事堂,李曄發現長安府的重量級官員都在,許少牧負手而立,神色肅穆,等人到齊後,將河匪之事簡要通報了一番,隨即表達了自己的憤慨之情,和要把河匪繩之以法的堅定意誌,而後便是安排人手,去黃梨鄉徹查此事。


    李曄主管長安府內的修士之事,此案他自然要出麵,許少牧便當眾點了李曄的將,讓他牽頭辦理此案,即日帶人趕赴黃梨鄉。李曄責無旁貸,接下了這件差事。


    議事罷了,許少牧將李曄留下來,與他單獨籌劃了一些辦案的細節。


    末了,許少牧歎息一聲:“此事來的蹊蹺,怕是有小人作梗。”


    李曄自然知道許少牧說的小人是誰,他道:“眼下是諸公爭奪藩鎮優秀官員的關鍵時候,長安府轄境內出了匪患,勢必天子震怒,降下罪責,而此事若是傳出去,對諸公威望打擊頗大,那些藩鎮官員,眼見長安府出了事,估摸著要敬而遠之,去投靠韋保衡了。”


    許少牧神色低沉:“此事若是處理不當,韋保衡作為統領百官的執政宰相,也會趁機向長安府發難,說不定就要懲治一批官員,將其革職,屆時本官首當其衝。而後,他再安插他的黨羽進來,掌握長安府......此番兩黨之爭,韋保衡手段層出不窮,著實讓人防不勝防。”


    李曄道:“無論如何,先去黃梨鄉查一查。”


    許少牧點點頭,看向李曄:“長安局勢雲波詭譎,本官必須坐鎮城中,黃梨鄉的事,就拜托少尹了。”


    李曄抱拳道:“府尹放心便是。”


    從議事堂出來,回到少尹衙門,李曄把王離叫來,與他商議出行黃梨鄉的細節,包括帶哪些人去,衙役出動多少等等,然後擬了名單和所需物資清單——後者主要涉及法器、馬匹等,讓王離去著手辦理。


    諸事處理下來,耗費半日,午後,李曄讓王離帶著官員、衙役自去城門,他稍後再趕來匯合,趁著這個時間,李曄先回了一趟安王府。


    把宋嬌、李振、上官傾城等人叫來,李曄跟他們說了一下黃梨鄉的事,然後讓宋嬌調派青衣衙門的修士,一方麵率先趕赴黃梨鄉,進行秘密探查,算是為李曄開路,另一方麵,也讓宋嬌派些人手暗中跟隨,作為後備力量,充當護衛、援軍的角色。


    李曄一通安排做完,宋嬌便下去安排,李振皺著眉頭說道:“殿下,此事來的蹊蹺,卑職隱隱覺得,好似並不隻是針對路公和許公,還有......針對殿下的意思!”


    “為何?”


    “因為酈郡主......殿下擋了韋保衡與李國昌結盟的路,這是其一。”


    “其二呢?”


    “其二,韋保衡......畏懼殿下!”


    “何意?”


    “前日,殿下在駙馬府,當眾擊敗了李克用。而李克用,是被稱為有望築基,在不遠的將來,成就真人境界的......皇朝第一天才!殿下擊敗了他,豈不是說,殿下現在就是天下第一天才?而且還有望築基?”


    李曄沉默下來。


    上官傾城訝異道:“就算殿下前途無量,但眼下卻修為不太高,韋保衡自身實力強橫不說,還有無數羽翼,更網羅了數不盡的江湖高手,說他畏懼殿下,是不是有些過了?”


    李振肅然搖頭,正色道:“上官將軍要知道,殿下......是安王殿下!”


    上官傾城怔了怔,旋即就明白過來。


    二十多年前,年輕的李峴也是長安城第一天才,被稱為有望築基的存在,如今李曄展露出不弱於李峴的潛力,那豈不是說,來日李曄極有可能達到李峴昔日的高度?


    李峴曾是什麽高度?


    是修為冠絕一時,無限接近築基的長安第一高手!


    是被譽為能夠拯救時艱,扶大廈之將傾的英雄人物!


    是開府儀同三司,軍政大權皆盡在握,連宰相見了都要低頭的權臣!


    那樣的李峴,誰不敬畏,誰不忌憚?


    李振繼續道:“江湖傳聞,老安王.......死於群臣嫉妒、君王猜忌,八公山之役,便是韋保衡一手安排......昔年韋保衡連老安王都要殺,如今,又怎會坐視殿下成長、壯大?”


    說到這裏,李振頓了頓:“雖然殿下目前修為不是太高,羽翼也未豐滿,但能戰勝李克用,實力已經不容小覷,而老安王門生故吏遍布天下,他們在殿下落魄的時候,或許不會出現,以免觸犯當權的韋保衡,受到打壓。”


    “但若是看到殿下成勢,可以與韋保衡抗衡,有希望重現老安王昔日權勢,那麽他們無論是為了昔日老安王的情義,還是為了日後的前途,都會順理成章的,蜂擁而至殿下身旁,唯殿下馬首是瞻......到得那時,韋保衡拿什麽跟殿下鬥?”


    李曄依舊是沉默不語。


    上官傾城看了李曄一眼,尋思著道:“若是老安王果真是受到陛下猜忌,這才有了八公山之難,那陛下又怎會讓殿下做大?”


    李振搖搖頭:“昔日,安王勢大,獨霸朝堂,陛下便扶持韋保衡,讓韋保衡對付安王,那麽如今,韋保衡勢大,陛下為何就不會扶持殿下,去除掉韋保衡?君王之術,最重平衡!”


    “至於老安王的事......在天子眼裏,天下臣民,皆為棋子,生殺予奪,但憑一心,誰敢不服?退一步說,就算殿下知道了什麽,還能造反不成?昔日仇恨,隻要沒擺在明麵上,天子讓你忍著,就隻能忍著!天子說罪責在權臣頭上,一切都是權臣作祟,誰敢說不是?天子犯錯,最多斬臣子,讓臣子代罪,天子自己怎麽可能有罪?”


    “退一萬步說,就算殿下......那麽在事發之前,陛下為何就不能以同樣的手腕,將殿下打壓下去?”


    上官傾城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李振看著李曄,等他決斷。


    李曄笑了笑,對李振道:“先生大才,我果然沒有看錯......至於此去黃梨鄉,是不是韋保衡針對我,我並不在意。如果黃梨鄉河匪,不是韋保衡的人,那也就罷了,如果真的是韋保衡幕後指使,我隻需要擒住河匪,那便鐵證在手,要掀翻韋保衡,也就不難。”


    李振震驚道:“殿下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李曄淡淡道:“不入虎口,焉得虎子?”


    李振還想再說什麽,李曄擺擺手:“好了,毋庸多言,我自有安排,此去即便不成功,也不會有什麽危險。”


    有些話李曄無法說出口。


    自他重生以來,已經打破了很多事情前世的運行軌跡,譬如說李冠書、康承訓,他很清楚,這些事勢必影響許多氣運,往後的事,是否還會按照前世發生,他也沒有把握,如今,黃巢大亂在即,他沒有時間耽擱,必須盡早鏟除韋保衡,確保李儼上位。


    至於危險,有宋嬌在身邊,就算有什麽危險,宋嬌全力施展修為,至少可以帶他跑掉,性命無虞。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李曄在駙馬府展露修為,為的就是讓韋保衡忌憚——李振能想到的問題,他之前怎會想不到。


    韋保衡老奸巨猾,行事周密,尋常情況下,不會讓人揪到什麽把柄,王鐸、路岩搜集韋保衡貪贓枉法、瀆職的罪證,想要借此彈劾他,但這麽多時日過去了,始終一無所獲,就是明證。


    在這種情況下,李曄要扳倒韋保衡,就得讓他犯錯。


    於是戰勝李克用,讓韋保衡忌憚,在忌憚之下出手,李曄就有了機會,若能順勢揪住韋保衡的把柄,那麽大事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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