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迎來了象征著黎明的一線魚肚白。太原城南,荒涼曠遠大地中有一座山勢頗為陡峭的山巒,峰頂的鬆樹樹冠上李曄憑風而立,負手靜靜觀望東天的美景。


    當霞光鋪滿大地,漫過山巒,爬上李曄的肩頭時,他等的人出現了。


    官軍合圍太原城已經七日。這七日來,官軍沒有半分動靜,李曄就像是出來遊玩,隻是在太原城外宿營一般。


    李曄帶領眾多大修士,和三十多萬大軍一起等了整整七日。他等的人,自然很重要。


    李曄略微抬首,向對方望去。


    遍染緋色的雲層中,有兩名衣袂飄飛氣質出塵的仙人,如履平地向李曄漫步而來。


    他倆走得並不快。


    李曄在打量他倆的時候,他倆也在搖搖打量李曄。


    隻不過雙方看彼此的目光並不相同。


    來的人,正是仙廷七十二地煞領頭的兩人。


    地魁城陳繼真,地煞城黃景元。


    此時,宣武軍治州汴州,節度使朱溫正站在城樓中,憑欄眺望北方。


    向北,渡黃河,經魏博,過昭義,便是河東。


    那是他原本該去的地方。


    如今沒去,是因為站在側後的人。


    那是幾名儀態飄逸,仙氣四溢的仙廷修士。


    良久,朱溫徐徐開口:“安王征討河東之前,曾今派人知會過朱某,朱某也曾告訴安王,會派兵相助,共討河東。然而時至今日,安王已經兵臨太原城下,我宣武軍卻還沒渡過黃河。”


    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很是愧疚,說完還長長歎了口氣:“事後安王必定會怪罪於朱某!”


    站在朱溫身後的四名仙人中,有一人生得麵如冠玉,五官比尋常女子還要陰謀,長袍顏色也是淺藍,看著別有一股中性之美。


    但就是這副模樣的主人,卻是以悍不畏死著稱。他就是地勇城賈成,在七十二地煞中排行第三。


    賈成聲音清脆若黃鸝,聽著格外像女聲,這讓他在說話的時候,都是習慣性壓低了聲音:“李曄怪罪又如何?朱帥身為一鎮節度使,手握宣武軍政大權,實乃一方諸侯,難道對李曄如此畏懼?”


    朱溫搖搖頭,唏噓道:“朱某的確畏懼。但不是畏懼安王。朱某失信於人,故而畏懼自己的良心。朱某對安王殿下,隻有愧疚。”


    賈成輕笑一聲:“聽說朱帥跟安王是故交?而且是不打不相識。”


    朱溫喟歎道:“朱某跟安王,的確相交不淺。”


    賈成笑容裏多了一絲嘲諷意味:“平盧軍跟河東軍在太原相持,主帥卻準備背後去捅刀子,這種出賣朋友的作為,難道讓朱帥更加愧疚了?”


    朱溫正色頷首:“的確如此。”


    賈成嗬嗬笑出聲,眼中明顯多了不少輕蔑之色,“作為一方諸侯,要在亂世成就大業,就該拋卻世俗道德的羈絆。朱帥難道還不明白,所謂仁義道德,不過是人主創造出來,借以教化百姓,穩定世俗秩序,維護自身統治的工具。朱帥本身作為人主,難道反過來還要受手中工具的妨礙?”


    朱溫望著北方沒有回頭,聽了這番話他也沒有反應,完全沒有被教訓後該有的惱怒,或者虛心受教的模樣。


    他也沒有回答賈成的話,片刻後轉而說起另一個問題:“安王權勢滔天,威望重於四方,名義上手握山東軍政大權,雖隻坐鎮平盧,但關東藩鎮無不忌憚。且安王自身修為已經達到真人境,連佛域仙人都能斬殺,等他從河東回過頭來,就是我宣武軍的末日。”


    賈成用鄙夷的目光乜斜朱溫,嗤笑道:“難道你打算推翻之前跟我們達成的計劃,不再跟李曄為敵?就因為愧疚和畏懼?”


    朱溫轉過身來。


    他正視著賈成,莊重肅穆。


    就好像在祭天一樣。


    他俯身向賈成深深一禮。


    賈成眼中蔑視之色更濃。


    如此優柔寡斷、出爾反爾之輩,如何能成為人主?


    朱溫讀懂了賈成的目光,但他神色不變。


    他徐徐開口,語氣堅定,用近乎神聖的態度道:“朱某對安王出爾反爾,十分愧疚,背後捅刀,更是心下難安,想到安王事後的憤怒與報複,便如坐針氈。所以還請諸位地煞仙人,務必要殺了安王!”


    賈成怔了怔。


    朱溫肅然道:“安王不死,我心難安。隻有安王死了,我才能不用再愧疚、畏懼。”


    賈成深吸一口氣。


    他不得不用全新的目光,開始打量朱溫。


    片刻後他露出笑容:“朱帥放心,太原的天機,我們必會幫你拿到。至於李曄,我們也會為你順道解決了。”


    ......


    李曄望著踩流雲如踩地毯,在霞光中越來越近的兩名中年男子,雙眼微微眯起。


    他當然知道,對方是仙廷修士。


    他等的就是仙廷修士。


    河東已經被他攻下半壁江山,連太原城都已經被他合兵圍困,再進一步他就有可能攻下城池。仙廷和朱溫都不會想要看到,他占領太原城的局麵。李曄和李克用鬥得兩敗俱傷之時,正好讓朱溫漁翁得利。


    李曄當然不會給對方這個機會,所以選擇了暫緩進攻太原城。


    也就是說,雖然李曄發兵河東時,朱溫答應相助,但他從來都沒有相信過,對朱溫的防備他也一直沒有鬆懈。


    兩名中年男子容貌各異,左邊的虎背熊腰,麵相威嚴凶狠,仿若最頂尖的沙場猛將,這是陳繼真。右麵的身材普通,麵相儒雅,帶著幾分書卷氣,手裏握著一柄折扇的,便是黃景元。兩人的關係,很像一個主將跟一名軍師。


    李曄不認識這兩個仙人。


    這兩個仙人卻是認得他的。


    隔著大老遠的距離,陳繼真很不滿的冷哼一聲,對身旁的黃景元道:“他為何不跑?”


    黃景元搖了搖折扇,儀態從容:“他為何要跑?”


    陳繼真寒聲道:“聽說這廝有陽神真人境的修為。”


    黃景元點點頭:“不錯。”


    陳繼真道:“這個距離,我們已經進入到了他的感知範圍。”


    黃景元道:“他察覺到我們來了。”


    陳繼真沉下臉來:“但他竟然不跑!”


    “或許看他看來,他沒必要跑。”


    “他這是看不起我們,覺得我們殺不了他?!”


    “我們當然殺得了他!”


    “那他為何不跑?”


    “這說明他愚蠢。”


    “他的確很愚蠢。”


    “因為愚蠢,所以認為靠妖族修士的庇護,就能保住性命。”


    “那他可真是蠢到家了!”


    “他或許覺得,同是天仙境,妖族有能力一戰。”


    “哼!我道門仙廷能壓製妖族這麽多年,可有的是手段!”


    兩人說話間,已經迅速接近李曄,他倆雖然下凡,但到底有著天仙境的修為,在李曄能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其實就已經能轉瞬抵達陳青麵前,隻不過他們沒有這樣做而已。


    他倆不慌不忙,恍若閑庭漫步,還有意留出了談話時間需要的空間。


    淡然是因為有自信。


    有自信,所以能不焦不躁,風度儼然,氣吞天地。


    因為氣吞天地,所以氣勢如山,威壓逼人。


    兩人在李曄麵前百丈處停下來的時候,天仙境的實力讓兩人所在的方位,呈現出巨大的虛實交換之景,仿佛藍天白雲都成了虛幻的色彩,那是靈氣被完全抽離之後,空間扭曲造成的不真實感。


    兩人就像是橫亙在半空的山嶽與海潮,擁有翻天覆地的能力,在兩人麵前百丈處站立的李曄,則顯得如同一棵樹一樣渺小,看上去根本就不具備抗衡力。


    那是雙方領域的對比,是領域與仙園之力的碰撞。


    麵對陳繼真和黃景元兩人,山嶽海潮一般的仙園之力壓迫,李曄的領域之力,隻能護住身旁相當於一棵樹的範圍。這棵樹在漫天激蕩,時而顯露出山嶽之狀,時而顯現出海潮之貌,更多時候卻是扭曲變幻的靈氣風潮中,顯得脆弱無比。


    它是如此脆弱,以至於仿佛隨時都會湮沒。


    但它沒有湮沒。


    這樣一棵渺小的樹,麵對陳繼真與黃景元的仙園之力壓迫,非但沒有崩潰,反而異常堅挺。就好像大海汪洋中的島嶼。八風不動。


    它雖然小,但並不會輕易被擊倒。


    那就是李曄的領域之力。


    陳繼真和黃景元嚐試過幾次之後,就對李曄的實力有了初步判斷。


    陳繼真頗有些惱羞成怒,他冷哼一聲,冷冷瞥了李曄一眼:“仗著有幾隻乳臭未幹的小妖相助,你就覺得天下無敵,可以四處橫行,為非作歹了?你是真不知道天上有仙,還是愚蠢到自以為可以渾水摸魚的地步了?”


    李曄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聲音充滿揶揄:“我有沒有天下無敵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並沒有天地無敵。你說我為非作歹,看你剛才說話的樣子,好像跟我有很大的仇,就算殺了我也解不了你的恨。這可真是可惜,人的憤怒大多數時候,都是源於對自己無能的痛恨。你憤怒越大,就越說明自己無能。”


    陳繼真臉上肌肉一陣抽動,刹那間滿臉漲紅,然而嘴巴動了動,卻半天沒擠出一個字,看他的樣子,已經忍不住要動手了。


    看他難受的樣子,李曄輕笑一聲:“看你這麽痛苦的樣子,我都開始可憐你了。你不是想殺我嗎?你動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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