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門佛域的僧人自然不會覺得自己卑鄙,哪怕他們設伏算計了兩名妖族修士。他們隻會認為那是對方愚蠢。他們隻會認為那是他們具有智慧。


    所以當李曄說彼此彼此的時候,這名佛域僧人氣得眼前發黑。他並不是介意被李曄說卑鄙,而是他在李曄的話裏,讀到了李曄表示他比他們更加智慧的得意。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的智慧更甚一籌自然不必多言。


    釋門強調悟性與慧根,作為佛域的僧人,被李曄如此赤裸裸的譏諷,偏偏還無法反駁,這當然是接受不了的,本就重傷的他,氣絕而亡。


    李曄解決了兩名佛域僧人,也救下了老少兩名妖族修士。這兩人跟李曄很熟悉,畢竟李曄跟妖族合作不短時間了,此時都撐著重傷上前來道謝。


    老修士白發蒼蒼,麵容頗顯慈祥,李曄知道他名楊亭閣,平日裏看起來精神矍鑠、不怒自威,走到哪裏都腳下生風,此刻卻備顯狼狽,臉上也有抑製不住的痛苦之色。


    年輕修士看起來跟聖嬰差不多大小,喚作左車兒,是紅孩兒的左膀右臂。因為年紀輕輕就有了地仙境的修為,所以向來驕傲得很,目中無人。


    眼下無論是楊亭閣還是左車兒,都對李曄滿懷感激,並且恭謹有加,一方麵李曄救了他們的性命,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李曄展現出來的實力。


    在沁州城的時候,李曄也殺過地仙境的佛域僧人,但那時候可沒現在這麽輕鬆。方才李曄出手的時候,無論是速度還是爆發力,都明顯呈現碾壓態勢,比之前更加凶猛。


    “你們都去過什麽地方,可曾看見其他人了?”李曄問兩人,之前碰到了仙廷修士,現在又碰到了佛域僧人和妖族修士,看來當時在場的所有高手,的確有極大可能都進來了。


    楊亭閣還未說話,左車兒便搶先開口:“我們進來後落在荒山裏,因為走進了同一個小城廢墟,所以碰到了一起。城中有一名修為低下的佛域僧人,被我們殺了,之後得到了一片青銅色的奇異物件......”


    年輕驕傲的左車兒,此刻態度明顯很殷勤。


    這也很好理解,這種年輕氣盛的天才,一般不會對誰服氣,碰到比他們強一點的人,隻會引起他的爭鬥心。但碰到真正比他強很多,彼此之間有實力鴻溝的存在,他們就會轉而崇拜對方。


    李曄感興趣的是銅塊,他將左車兒的那塊拿過來,和自己放在一起打量,想要找找線索。


    不料兩個銅塊剛碰到一起,就彼此散發出一團亮眼光暈,同時一段信息出現在眾人腦海。


    原來這些銅塊是一柄戰斧部件。


    那件戰斧被打碎,部件散落在秘境各處。隻有收集到完整的部件,將戰斧還原,才能劈開秘境中央地帶的接天濃霧,進入到其中的核心地帶。


    至於核心地帶裏麵有什麽,這段信息並沒有提及。


    楊亭閣作為一代老妖,閱曆豐富見多識廣,他撫摸著白胡須咳沉吟片刻,咳嗽一聲徐徐道:“夫天道者,萬物之源起,世界之準則。而今天地大亂,天道顯形,氣機流溢,散入九州大地,得天道氣機者,上可窺探天道奧義,領悟世界法則,下能得百姓敬畏,有臣民輔佐,當可成就大業。故此,各方爭奪不休。當今之際,群雄並起,諸神爭霸,應劫、應運之人皆大出天地,各展風采......但天道神器,唯有德者居之......”


    眼見楊亭閣開始搖頭晃腦長篇大論,左車兒五官漸漸糾結在一起,表情很是痛苦。最後實在忍不下去,不得不打斷對方:“您老能不能直接說眼前的事?”


    楊亭閣略微不滿的瞪了左車兒一眼,“年輕人總是這麽衝動,行事毛毛躁躁的,連尊老的基本禮儀都不懂!”


    不過話雖如此,他還是中止了引經據典,開始直入主題:“此處秘境,當是天道秘境無疑。中間的白霧地帶,應該就是天道氣機所在之處——就算不是,也很接近。所以我等必須集齊戰斧部件,獲得進入白霧地帶的資格,才能以觀後事。”


    李曄點點頭,他自然是同意這個分析的。


    不過這也就意味著,接下來的探索之路,將會充滿殺戮與危險。


    李曄、仙廷、佛域三方,本就互為敵手,各方修士在秘境中零零散散的碰到了,不論是出於殺敵建功的渴望,還是自保的本能,都會彼此廝殺。


    廝殺雖然不是李曄的目的,但想必在秘境中得到了銅塊,洞悉了進入白霧地帶方法的,不隻他一人,各方對銅塊的爭奪也是血腥之戰。


    接下來就看誰先碰到誰了。


    不出意外,這座廢墟中也有戰斧殘件,李曄得到了第三塊銅塊。


    然而李曄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神色肅穆。不止他是如此,楊亭閣與左車兒也是臉色莊重。


    他們已經搜索完了整個城池,再沒有發現其他的修士。這說明隻有當廢墟中隻存在一方的修士時,銅塊才會出現。


    也就是說,廢墟自身具備辨別修士陣營的能力。


    而且雙方未分生死,廢墟就不會讓銅塊出現。


    在銅塊沒有出現,廢墟外的法陣光幕沒有消散,整個廢墟隻能進不能出的情況下,要得到戰斧部件,就得殺光廢墟中其他陣營的人。


    而最為詭異的是,當廢墟中隻有一方修士出現時,銅塊並不會顯形。


    也即是說,銅塊的出現,必須要鮮血和人頭作為祭奠。


    這裏是天道秘境,有天道意誌,廢墟本身的強悍並不足以讓李曄等人忌憚,但是這種血腥殘酷的爭奪,卻讓楊亭閣等人心底發寒。


    如果這種規則貫徹始終,可想而知,最終走出秘境的,隻會有一方陣營的人。而其他陣營進入到秘境的修士,都會死絕。


    另外,秘境外圍邊界的紫藍電網,還在不斷向中心縮小。這也就意味著,留給三方廝殺和爭奪戰斧的時間,不多了!他們必須在紫藍電網來臨之前,去探索一個個廢墟,將裏麵的對手誅殺!


    如此血腥秘境,帶給眾人一股踹不過氣的壓迫感!


    左車兒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肩膀,有些驚懼的望了四周一眼,好似周圍林子裏隱藏著怪獸一般:“想不到天道秘境如此冷酷嗜血!這縷天機的爭奪,竟然要這麽多真人境、仙人境的鮮血作為代價!”


    楊亭閣神色莊嚴肅穆,不過卻沒有左車兒的驚懼,而是有著曆經世事後,看淡生死榮辱的淡然,他徐徐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誰說天道一定非得是仁慈的?相反,如果天道氣機果真威能無雙,那麽爭奪它、得到他,就該付出不菲的代價,這才是平等交換。沒有鮮血祭奠,何來神兵出世?”


    左車兒張了張嘴,對這番話感到不可思議,以他的閱曆見識,也有些無法理解。他勉強咽了口唾沫,不願表露膽怯被人小覷,遂挺了挺胸膛道:“天道要怎樣就怎樣,反正我不怕!”


    楊亭閣看了左車兒一眼,對方掩飾得並不好的恐懼,自然瞞不過他,不過他也沒有拆穿對方的意思。左車兒還年輕,還需要成長,現在自然是不成熟的。他年輕的時候,也大抵是這副模樣。


    念及於此,楊亭閣看向李曄。這個現在他名義上“效忠”的對象,在某種程度上掌控他們命運前途的凡人,也是一個“年輕人”,並且比左車兒還要年輕得多。


    楊亭閣很想知道,麵對如此“冷酷”的天道,與如此殘忍的戰斧爭奪,李曄的內心是什麽樣的感受。他會感到害怕嗎?應該是會的,他那麽年輕,而且修為還沒到仙人境,也不夠強。


    麵對壓迫感如此之大的戰鬥,怎會不感到害怕?


    楊亭閣故作淡然和隨意的對李曄道:“秘境詭異,前路未卜,接下來必是血戰。或許最終走出去的,隻有寥寥數人,安王怎麽看天道如此布局?”


    問完這話,楊亭閣就緊緊注視李曄,想要從他臉上和眼神中,挖掘出細微的神色變化,捕捉李曄內心的情感波動,洞悉李曄隱藏起來的懦弱與恐懼。


    每個人都有懦弱與恐懼,無論他是誰。隻分多少和隱藏得好不好。


    作為一個飽經滄桑後位置不低的老人,生活中他已經沒有多少欲求,對後輩的甄別和培養就成了最重要的事之一。審視後輩已經成了楊亭閣的本能,這也是他的樂趣所在。


    但是現在,楊亭閣失望了。


    他在李曄臉上什麽都沒看到。


    李曄連半點眼神變化都沒有。


    無論他怎樣努力去辨別,始終都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的。


    李曄的目光始終坦蕩無懼,連半分閃爍都沒有。


    他的身姿依舊挺拔,氣質依舊渾厚。


    不,不是依舊,而是愈發。


    麵對天道如此冷酷的壓迫,與即將到來的血腥戰鬥,李曄身姿愈發挺拔,氣質愈發渾厚。


    那是他的鬥誌。


    楊亭閣怔了怔。


    他看到眼前的李曄,清晰感受到了“淵渟嶽峙”四個字的份量。


    就在這個時候,李曄說話了。他的聲音不重,但也不輕;他的口吻沒有異常波動,但卻顯得很有力量;他不鋒銳不激揚,他平和又持重。


    他隻說了五個字。


    他負手凝視秘境中央白霧地帶的方向,說:“這就是戰爭。”


    楊亭閣望著李曄,有刹那的恍惚。


    這一刹那,他仿佛看見了一名帝王!


    淡然平和又霸道無匹,這兩種本該相互矛盾的氣質,卻在李曄身上和諧統一。它們彼此融合之後的升華,讓楊亭閣感受到了帝王之氣!


    楊亭閣雙手禁不住輕輕一抖。


    他不知道李曄已經領悟帝道第二境。所以他不知道,如今的李曄,無畏無懼,奮然不屈。世間萬物,已經沒什麽能讓他感到恐懼。


    沒有恐懼,就沒有懦弱。


    有人說,不怕死,就不怕活著。這句話不太對。生活艱辛,命運無常,對於很多人而言,活著,要比死艱難得多。所以不是看破死亡,就能無所畏懼。


    李曄的無懼,是我必為帝王,必為天地正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無懼。是他胸懷天下,心有蒼生的無懼!


    這是大無懼。


    他堅信,此誌未成,此身不滅。


    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種無懼。


    領悟了帝道第二境的李曄,在天道秘境血腥規則的壓迫下,反而將帝道第一鏡和第二境融會貫通,所以氣勢愈發厚重如山嶽,霸道如潮浪。


    有這種大無懼的李曄,自然有大光輝。


    要有這種大無懼,首先必須有大智慧。


    所以他理解天道定下的這場血戰規則,並且內心毫無波瀾。


    這就是一場戰爭。


    戰爭向來殘酷血腥。


    李曄是征戰沙場的宿將,又怎會懼怕戰爭?


    無論是怎樣的血戰,哪怕最後隻有一個人能站著,他也會一往無前。


    他從不知“未戰先怯”為何物。


    楊亭閣失神半響,好不容易回過神,竟然是情不自禁的俯身行禮,心悅誠服道:“安王必成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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