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連綿之地,林海深遠之處,有一座毫不起眼的草廬,大小隻有方圓八尺,勉強能夠容得下簡陋的床榻桌椅等物,看起來就像是經常進山的獵戶,搭建的簡易休息場所。


    從黑石嶺敗退的衛公、楊風之兩人,帶著十多名仙人修士,穿山越嶺來到草廬前。他們並沒有走進去,而是在七步之外站定,為首的衛公帶頭向草廬恭敬行禮,“衛雨時求見尊者。”


    他這話說出來後,草廬並沒有傳出半分回應,好像草廬中沒有人一樣。然而衛雨時臉上卻並沒有什麽異色,隻是束手靜靜等待。


    半響,草廬的門打開,從裏麵走出一個白衣仙童,他對衛雨時、楊風之等人道:“尊者讓你們跟我進來。”


    衛雨時、楊風之等人鬆了口氣,尊者還願意見他們,就說明還沒有怪罪他們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兩人整整衣襟,跟著仙童走進草廬。


    草廬裏的確有簡陋的床跟木椅,然而半個屋子卻是空著,也沒見還有人。衛雨時跟楊風之跟著仙童站在空地中,沒片刻,他們腳下亮起一座傳送陣的陣圖,濛濛光芒升騰起來,將他們罩在其中。


    很快,眾人就消失在草廬裏,包括那十幾名仙人,也在原地不見。


    眼前再度恢複視野的時候,衛雨時等人已經來到一處海島。海島麵積不小,半山半平地,清一色的楓樹林,此時外界還不是秋冬時節,但是這裏的楓葉卻已經落了滿地,風景如畫。


    衛雨時、楊風之跟著仙童順著腳下的鵝卵石小道,走進楓葉裏,又走上那座並不太高的山。一路上他們碰到了不少仙人,這些人大多聚集在楓葉林的空地中演練陣法,少部分在亭子裏閑聊。


    看到衛雨時等人,這些仙人沒有投來多少關注的目光,好像他們無足輕重。衛雨時、楊風之等人跟在仙童身後,一路上目不斜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這裏閑聊的仙人,每一個都有金仙境的修為!


    到了山頂,這裏有一座廣闊的平台,上麵有仙人在打坐,雖然人數不多,但都是太乙真仙境的強者,身上都有光柱升起,看起來也在演練某種陣法。


    平台北麵有一座高台,高台上有人在主持教導陣法。衛雨時、楊風之抬頭看了一眼,便趕緊收回目光,那幾人竟然都是大羅金仙的境界!而且都不是無名之輩——事實上,大羅金仙每一個都名聲響亮。


    東麵的宮殿前,一名仙人站在石階上,鶴發童顏,懷抱拂塵,仙風道骨,正在觀望陣法演練情況,儼然也是大羅金仙境的強者。


    衛雨時、楊風之跟著仙童來到這名仙人麵前,恭敬行禮:“拜見北海尊者!”


    北海尊者淡淡看了衛雨時、楊風之一眼,隻一眼,仿佛就看到了他倆曾今一切經曆,包括在黑石嶺的戰鬥情況。在這道目光下,衛雨時、楊風之不敢動彈半分,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黑石嶺之敗不怪你等,有李曄在其中攪動風雲,你們事先又不知情,疏於防備,自然不是他的對手。”北海尊者平靜開口,聲音聽不出半分喜怒,“如果你們沒有什麽要事,便下去歇息吧。我們馬上就要全麵出動,現在正是養精蓄銳的時候。”


    衛雨時和楊風之對視一眼,都感覺道詫異。


    沒想到黑石嶺那麽慘重的損失,到了北海尊者這裏,因為一句“李曄在其中攪動風雲”就這麽揭過去了。當日之戰,前者還猜出過李曄的身份,但是後者卻茫然無知,但無論事先是否知曉,此刻都心神震動。


    很顯然,北海尊者這句話中透露出的意思,和對李曄的重視,是遠超他們預計的。然而兩人不敢多問半句,因為他們知道,北海尊者作為仙廷在妖族領地的主事人,知道的比他們更多,也是不會錯的。


    衛雨時隻能問自己能問的:“尊者,我們什麽時候行動?”


    北海尊者淡淡看了他一眼:“明日。”


    衛雨時精神一振。


    此地是一處獨立開辟的空間,也是仙人在妖族的大本營,連他們這裏都要明日出動,可想而知,外麵的獸潮的準備,定然是已經都完成了。明日,便是盡起凶獸,全麵進攻妖族領地的時候。


    衛雨時不敢再多問,和張風之一起退下。


    他倆走後,平台北麵的高台上,一名大羅金仙飛了過來,對北海尊者道:“該練的都已經練好了,雖然因為黑石嶺之敗,有些行動不得不提前,難免倉促,但無傷大雅。”


    “有我們大羅金仙主持的陣法,匯聚眾仙之力,就連準聖境來了,也不可能輕易擊破。要困住妖族那幾個妖王,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他們若是不親自出現對付獸潮也就罷了,若是敢來,困住了他們,獸潮就有席卷整個妖族領地的機會。沒有大羅金仙境,妖族其他修士再多,也將無濟於事。”


    “南木尊者,那你現在就帶著他們離開吧。”北海尊者道,“東玄尊者和西極尊者,今日也會相繼離開。”


    南木尊者點點頭:“若是戰況良好,妖族領地將哀嚎遍野,千年內都沒有再大出凡間的可能。但若是戰況不好,我們至少要為第二批下界的道兵,爭取多少時間?”


    北海尊者看了南木尊者一眼,“四十天。在此期間,隻要沒有妖族修士能夠去凡間,四十天後,凡間大勢將定——至少不會再有安王基業。”


    “四十天。”南木尊者笑了,他向北海尊者拱了拱手,“那我先走了。”


    北海尊者點點頭。


    南木尊者離開後,北海尊者還站在原地,繼續看著已經空曠下來的平台,出神良久。


    仙童試探著道:“尊者,傳說美猴王在取經歸來後,有了準聖境的實力,他若是聯合其它幾名妖王,共同對付我們的陣法,隻怕是個麻煩。”


    北海尊者笑了笑:“準聖境?哪有那麽容易。”


    仙童訝然道:“難道他沒有達到嗎?”


    北海尊者不置可否。


    ......


    妖族有七大聖,但是真正的妖士都知道,妖族領地並沒有分出七個山頭,而是六個。那位自稱齊天大聖的美猴王,生於凡間長於凡間,其實很少到妖族領地來。哪怕是取經完了,也都習慣呆在花果山。


    今夜的風很大,星夜下的群山浩瀚深邃,林濤如海浪起伏。


    一座壁立千仞的絕峰之巔,有一塊突出的尖石,在彼處可以俯瞰百裏山林。此刻有個身影坐在尖石上,十指交叉握著撐住下巴,默然對著荒涼沉寂的林海。


    沒有人知道他在這裏坐了多久,就像沒有人能完全讀懂他沉寂的雙眼。


    山巔的風特別大,吹動著他背後長長的披風如雲卷,更加襯托出他身影的孤獨落寞。


    忽然間,絕峰下的山穀裏,閃爍起一片星辰般的光芒,覆蓋著方圓百丈的範圍。好似林濤成了倒影星海的湖泊,迷離夢幻。


    星芒並不耀眼,甚至談不上強烈,若是距離遠些,哪怕飛在半空,隻怕也看不到。


    但是山巔上那雙沉寂已經太久的眼,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的視線中,千丈之下的那片湖泊光芒逐漸明亮,星點之間浮現出一道道筆直的線,勾勒出一副完整的陣圖。當陣圖完成的時候,虛幻的湖泊中心蕩漾開一圈圈水波般的紋路,那是空間異動。


    兩百多名白衣勝雪的仙人猶如出水河神,從陣圖中悄然升起。


    附近的山林中,悄然亮起一雙雙血腥的眼,密密麻麻一眼看不清。那是潛伏在附近山林中的萬頭凶獸。此刻它們如同受到召喚,紛紛站起身來,把目光投向陣圖的方向。


    一些凶獸呲牙咧嘴發出低沉的嗚咽聲,嘴裏還在往外滴著口涎,目露凶光,看著分外猙獰可怖。這荒涼的山野,在此時充滿了無法言說的危險氣息,好似下一瞬就會天翻地覆。


    絕峰上那個孤單沉寂的身影,終於尖石上緩緩站起身。他的身形並不高大,甚至還不如普通人。然而他腳下踩的是千丈高峰,所以他看起來不可一世。


    他伸手在耳朵裏一掏,像是拔蛇尾一般,從耳朵裏掏出一根沐浴金火的長棍。


    那一刻,深沉的山巔終於不再黑暗,暗金色的火光猶如日光,風化嚴重的岩石纖毫畢現,連最細小的塵埃也能看得見。


    他舉起長棍,豎直舉起,向山下的星芒湖泊看似隨意的頓下!


    一股股靈氣風流,順著金火長棍反向傾瀉而上。


    狂風起。


    沙飛、石走、夜呼嘯。


    從絕峰之巔,到山腳穀底,有千丈之遠。


    燃燒著暗金火焰的長棍,尾端還被那身影握在手中,前端卻山洪般順著崖壁襲下,直徑悠忽間脹大到數百丈,一路卷起無數化作齏粉的崖石,穿過一圈圈炸開的音爆雲,攜疾風轉瞬而至。


    千丈崖壁被點燃,百裏山野被照亮,連天空黑色的流雲,都成了一片火紅。


    天地變色。


    萬物失音。


    山崖下的兩百多名仙人,還沒從傳送陣中完全出來,察覺到頭頂山崩地裂的動靜,無不在獵獵狂風中愕然抬頭。那一眼,他們隻看到似有流星墜落在眼前。


    轟!


    覆蓋方圓數百丈範圍的長棍猛然落地,掀起海濤般洶湧的靈氣風潮,周圍的林木枝葉連傾倒都來不及,便悉數化為塵埃,湮沒在席卷天地的暗金色洪浪中。


    一時間地動山搖,層雲團起。


    長棍此端在絕峰之上,被握在手,長棍彼端在山腳,沒入地麵。


    萬裏星河下的連綿群山深處,壁立千仞的絕峰在此刻恍若神跡,凝滯了時光。


    隻因那根燃燒的千丈長棍。


    須臾,暗金色光芒散去,長棍從山崖前被收回,荒山重歸寧靜。


    那個孤單沉寂的身影,再度在絕峰之巔坐下來,坐在尖石上,十指撐腮默然凝望前方。星河依舊,山依舊,他也依舊,好似一切從未發生。


    山崖下,再無星芒湖泊,再無半個仙人,再無一隻凶獸。


    山林環繞之中,隻有陡然低矮下去的一片空地,方圓數千丈,空無一物。


    他是美猴王,是齊天大聖,他在妖族的萬裏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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