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句縣邑西麵十裏開外,數騎立於山崗上。


    這些人哪怕是素衣布帶,頭戴綸巾,裝扮的如同江湖平民,也掩蓋不住身上那股勃發的金戈殺伐之氣。


    為首者濃眉大眼、虎背熊腰,正是嵩陽兵家這一代兵主,輔佐李茂貞攻下長安城的趙炳坤。


    十多裏地怎麽都不算遠,尤其是在麵對一支大軍的時候。白溝河畔,朱殷所部四萬人馬匯聚一處,陣型擺開都寬達數裏。所以趙炳坤等人能夠看清宣武軍先鋒的軍容。


    趙炳坤哪怕是坐在馬背上,軀幹也挺拔得猶如一顆勁鬆,他的目光足夠明銳,哪怕身後沒有萬千甲士,殺氣也隨時都呼之欲出。


    他道:“自黃巢之後,天下大亂以來,諸侯並起,藩鎮各行征伐,九州烽煙不休,然而能夠稱得上精銳之師的,無外乎鳳翔、河東、平盧、河中四軍。經年以來,河東被安王所滅,河中為岐王(李茂貞)所並,天下四支強軍便隻剩下兩支。”


    說到這,趙炳坤頓了頓,眼神複雜。


    他繼續道:“當時朱溫出任宣武軍節度使,帶過去的親兵扈從不過三千,原本的宣武軍不值一提,莫說跟鳳翔、平盧軍相提並論,就連河北三鎮的魏博、成德、盧龍也比不上。但是今日一見......方知朱溫此人能夠成就一番事業,並非隻是依仗道門相助。”


    話音方落,趙炳坤身後響起一聲冷笑。


    這聲音如此刺耳,不以為然之意再明顯不過。


    趙炳坤沒有回頭便知道是誰在發笑。他身後這四名兵家弟子,都是一等一的將才帥才,但能夠當眾不顧及他麵子的,卻隻有一人。


    趙炳坤沒有發問,他知道發笑的人必然會馬上說話,那是一個性子飛揚到有些張狂的家夥。若非如此,對方也不敢對他的言論發出冷笑。


    果然,那人隨即聲含譏諷道:“天下藩鎮五十三,五十二軍都敢自稱精銳,九州大諸侯有五,四個諸侯都敢自稱強軍,然而在我看來,此輩都不過是土雞瓦狗罷了。”


    其他諸侯都是土雞瓦狗,誰才是真正強的,自然不言而喻。


    饒是趙炳坤知道對方必定口出狂言,也仍然意外於這番不慚大言。他轉頭看向說話的人,想要教訓對方一句,但是看到對方勃發的英姿、堅毅麵容,竟然忍住了這個衝動。


    那是一個年輕人,二十多歲。


    年輕人狂傲一些,目中無人一些,總是可以理解。他們走過的路還不長,見識的天地還不廣闊,不知道何謂山高水遠,不懂得什麽是道阻且長。


    然而年輕,並不是趙炳坤放棄教訓對方的真正理由。


    這個人不僅年輕,還是他的子嗣。


    不僅是他的子嗣,而且是他的嫡女。


    不錯,這個腰寬體壯,臉大身高,比一般漢子還要有斤兩得多的年輕人,正是一名女子。


    她的五官分開來看說不上漂亮,合在一起就更顯得毫無美感——臉頰上甚至還有幾粒不大不小的雀斑,這一切都讓她跟美人二字沒有半點兒緣分。


    她渾身上下,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地方,就是巍峨壯觀的胸脯了。


    體壯身高的女子,大多胸脯會壯觀一些。


    但如果摒棄外貌不談,僅僅是討論兵家才學,她無疑是天下罕有的一代驕子。


    提起她的名字,無論是兵家弟子,還是沙場宿將,幾乎沒有人會不知道。


    她叫趙念慈。


    趙炳坤已經是兵家大將境界,而趙念慈距離兵家大將也隻差臨門一腳。


    他這個女兒從小性子極為要強,而她偏偏天資絕倫、才華橫溢,每每要強的時候總能做的真的比別人強,所以這就使得她更加要強,以至於目無餘子。


    麵對如此出色的嫡女,趙炳坤哪怕總想著教訓她,讓她學著謙虛一些,可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而且自己也分外疼愛對方,不忍心苛責過甚。


    所以趙念慈才敢當麵對他的話不以為然。


    趙炳坤笑道:“宣武軍或許沒有為父說的那麽強,更比不上鳳翔軍,然而這也是理所應當之事。鳳翔軍有我兵家相助,若是軍隊不能強過宣武軍,還拿什麽跟道兵抗衡?”


    趙念慈嗤笑一聲,以一種視英雄為糞土的睥睨之色道:“等我成就名將境界,就算是道兵又能奈我何?”


    趙炳坤張了張嘴,竟然啞口無言。


    兵家名將所領戰陣,連仙人境都拿著沒辦法,自然也有跟道兵正麵交戰的能力。


    若是別的什麽人如此大言不慚,趙炳坤必然會嗬斥對方異想天開,但對趙念慈而言,名將境界並非遙不可及。


    “名將......嘿!”趙炳坤想到趙念慈未來的成就,心裏也不自覺的有些憧憬。


    近百年來,皇朝並無名將。


    就連克服河西十一州的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名滿天下的一代賢王李峴,頂多也隻能說是半步名將的境界。他們一隻腳或許觸及了那道門檻,但整個人並沒有真的邁進去。


    多年前,皇朝三大將名重一時,李峴、張議潮、高駢,都被視為是能夠安邦定國的名將之材。然而時過境遷,張議潮死於長安,李峴隕落於八公山,三大將就隻剩下高駢。


    隻是如今的淮南節度使高駢,在被黃巢亂軍擊敗過一次之後,本身就已經從神壇掉落。他日後還有成就名將的可能嗎?


    趙炳坤不知道答案,但他很清楚,等到高駢成就名將境界,他也用不著懼怕。在這真正的亂世之中,他們父女兩個隻要不半途隕落,注定會成就名將。


    而且他的兵家弟子將才輩出,近來不斷有人突破境界,眼下的上將一雙手都數不過來,即將成就大將境界的人也不止一兩個。


    這些,都是兵家輔佐李茂貞爭雄天下的底氣。


    不過,趙炳坤還是正色對趙念慈道:“對你而言,現在妄談名將境界不免好高騖遠。天下強軍中,倒是有人跟你一樣,即將成就大將境界。這些人日後必然是你的真正強勁對手,眼下這場曹州大戰,你得趁機好生觀察才是。”


    這也是他帶著趙念慈趕來曹州前線的原因。


    趙念慈驕傲的抬起並不精致的大下巴,“真正的對手?在哪兒,我怎麽沒有看到?朱溫麾下那些將領嗎?也就朱殷能看而已。其他的......嗬!至於李曄麾下,劉大正嗎?戎馬大半生還隻是個上將,他這輩子到頭能勉強達到大將境界就不錯了,不值一提!”


    天下群雄,無論是大諸侯朱溫、李茂貞,還是人傑王載豐、郭璞、張仲生、趙炳坤,到了今日,在談到李曄的時候都是稱呼安王,以示尊敬。這也是他們發自內心認可李曄的表現。


    而趙念慈竟然還直呼其名。


    她的狂妄傲慢,由此表現得淋漓盡致。


    趙炳坤神色肅然,聲音也低沉下來:“你難道忘了魏博之戰?”


    李曄攻伐李克用時,第一戰便是平定魏博。其決定性戰役,就是先鋒軍狼牙都在博州境內,以三千精騎正麵衝擊曹希金的萬人騎兵軍陣,一戰而勝。


    此戰讓上官傾城揚名天下,是她的真正成名之戰。


    趙炳坤此時提起這場戰爭,自然是提醒趙念慈,她該注意的對手是上官傾城。


    “上官傾城?”


    趙念慈輕笑一聲,普通的眼眸裏掠過一抹譏誚、不屑與莫名的敵意,“傳言此人有傾國之顏,最得李曄寵信,是李曄身邊的不二心腹。說不定已經是李曄的榻上美妾?這位親王還真是風流無雙啊!隻不過,如此女子,養在府中暖床就行了,放出來征戰沙場,真的合適?”


    一番陰陽怪氣的話語,將趙炳坤說的張口無言。


    這裏麵有個故事。


    趙炳坤初到鳳翔時,為了迅速鞏固跟李茂貞的聯盟,讓門下弟子都出任實權將校,曾經有意跟對方聯姻。


    聯姻的對象,自然是趙念慈,畢竟那是趙炳坤的嫡女,配得上李茂貞,而且雙方年齡差不多。


    趙念慈心高氣傲,一般人根本看不上,以至於二十多歲還沒嫁出去,趙炳坤再是兵家兵主,畢竟是個當爹的,難免心急如焚。


    當然,趙炳坤也知道趙念慈條件有限,李茂貞不見得能看得上,所以他安排了好幾個絕色陪嫁侍女。


    在趙炳坤看來,這是一場利益聯姻,李茂貞把趙念慈娶過門就行了,至於日後相處......嗯,未來相處的怎麽樣無關緊要。麵子上過得去就行。


    大家迎娶正妻的標準都是務實,能相敬如賓就行了,美不美不是關鍵因素,不然還要小妾幹什麽?如膠似漆那是跟美妾幹的事。


    趙炳坤認為李茂貞應該不會拒絕。


    同時趙炳坤也知道,李茂貞風流成性,有“收集”美人的愛好。他到了鳳翔之後,就聽說李茂貞專門建造了一處宮苑,取名叫作“幻音坊”,就是專門供給美人居住的,很有曹操“銅雀台”的意思。


    為了保險起見,趙炳坤陪嫁了許多絕色侍女。


    在他看來,這件事萬無一失了。


    隻可惜,那時候他還不了解李茂貞。


    李茂貞是個秒人。


    他笑納了趙炳坤進奉的那些絕色侍女,並且對趙炳坤表示由衷感謝。


    然後拒絕了趙念慈。


    而且是毫不猶豫沒給半分商量餘地的無情拒絕。


    趙念慈為此拆了一座樓房。


    隨後發誓終生不嫁。


    估摸著也是醒悟自己真嫁不出去了。


    事後李茂貞擬定軍令,讓兵家弟子根據境界不同,去出任各級實權將校,絲毫沒有因為擔心對方掌握軍權不好控製,而吝嗇自己麾下的官職。趙炳坤雖然沒有嫁出去女兒,但希望達成的目的實現了,自然也不會有多少怨言。


    想到這件事,趙炳坤心頭暗歎。他畢竟是個人精,看趙念慈方才說話的氣調,當然能夠察覺到對方言語中對上官傾城的嫉妒。


    同樣是兵家上將,境遇卻天差地別,在趙念慈看來,造成這種差別的原因隻有一個:美醜不同。


    所以她嫉恨。


    覺得天下男人都是海鱉,就知道喜歡一副臭皮囊,都該被那些狐狸精吸成人幹。


    之前沒碰到上官傾城還好,現在碰到了就是被刺激,趙念慈哪裏還能心態平衡?


    趙炳坤不得不語重心長的提醒趙念慈:“因個人好惡而影響對敵判斷,這不是良將所為。你要想成就大將、名將境界,就得認真對待你的對手。”


    趙念慈心煩氣躁,冷哼一聲:“我剛剛已經說了,這個上官傾城就是仗著李曄寵信而已!她能以三千狼牙都敗一萬騎兵,旁人會覺得她實力強橫,但我研究過狼牙都的軍備情況,那簡直是奢侈逆天。她哪裏是帶著三千狼牙都打贏了一萬魏博軍?她分明就是帶著三萬富豪用錢堆死了對手!”


    見趙炳坤還想說什麽,趙念慈任性的一揮手。


    她不容辯駁道:“上官傾城有兵家上將境界不假,那又如何?同等境界的戰將,戰力未必在同一個層次,道門修士越階殺敵的情況還少嗎?”


    說到這,她咬了咬牙,眼中煞氣騰騰:“別讓我碰到這廝,讓我碰到了她,我會讓她知道,真正的兵家上將是什麽樣子!她會連吃驚的時間都沒有,就發現自己已經死了!”


    這時,從冤句縣邑東北方向奔來的兩騎,到了山崗下。


    兩名兵家弟子飛躍而上。


    “兵主,狼牙都來了,看樣子是要襲擊朱殷!”一名弟子稟報道。


    眾人聞言都放眼去看,就見冤句東北方向的官道上,有煙塵如流雲,從地麵滾滾而起。


    煙塵前,有黑點從地平線上冒頭。


    趙炳坤不禁臉色肅然:“狼牙都......來的這麽快?”


    然後他看了一眼仍舊一副傲慢之色的趙念慈。


    既然如此,那就親眼看一看,狼牙都到底是什麽成色,上官傾城是不是名副其實。


    一生之敵


    秋日的黃昏總顯得比夏日短暫,不等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雲層後,大地就會灰暗下來。


    午時左右天色還很陰沉,現如今兩三個時辰過去,傍晚的天空反而有陽光灑落。


    眼看著已經酉時了,高居樓船之上的朱殷本以為今日會毫無波瀾的過去。讓他始料未及的是,這時候他竟敢得到了一支精騎急速襲來的消息。


    他腳下的樓船足夠高,當作望樓用正合適,他至今都沒有走下樓船,就是防備著有戰事發生,他在這裏正好發號施令。高度的優勢讓他的旗語可以很容易就被各部將校看到,軍令能夠迅速而有效的得到施行。


    現在宣武軍除卻水兵和騎兵,剩下的四萬步騎主力已經在岸上完成集結,哪怕輜重基本還沒卸下去,這個速度也可謂是快到了極致。


    能夠達成這個效果,可見朱殷的調度和安排都極為合理,而且將士們動作麻利,彰顯出訓練有素的精銳之風。


    對朱殷和他的軍隊而言,這是該有的軍事素養。


    正是這份卓越素養,讓他哪怕是麵對狼牙都來襲時,都能夠不慌不亂。


    不慌亂,不代表朱殷心中不覺得奇怪。


    眺望著夕陽金輝下冤句縣城方向,朱殷眼簾低垂。白溝河畔一片平地,他的視線越過己方邊長數裏、猶如一片鐵甲汪洋的大軍戰陣,能隱約看見十多裏之外的冤句縣城牆。


    那城小如棋盤。


    棋盤東邊,滾滾煙塵衝破了陽光的簾幕,蔓延在大地上猶如龍蛇出海,奔馳的黑色鐵甲洪流恰似蛟龍爪牙。


    迎戰的軍令朱殷已經下達。


    他現在一動不動的盯著地平線上冒出的黑色洪流,眼看著對方隊列在奔馳中變化成衝敵之陣。那黑色洪流很快成了黑色大潮,在轟隆隆的馬蹄聲中快速襲來,比錢塘江大潮的海音還攝人心魄得多。


    大地因此而顫抖,就連白溝岸前的河水,都起了一圈圈漣漪,不停往河中擴散。


    夕陽餘暉下的冤句縣城牆已經不見,它隱沒在黑色大潮背後升騰的巨浪煙塵中。


    朱殷用反複確認的眼神,又一次抬頭看了一眼天色。


    酉時了。


    這意味著距離天黑已經不到一個時辰。


    他有四萬可戰之兵。


    這是四萬在沙場血火中拚殺出來的真正精銳。


    要戰勝這樣一支軍隊,需要多少將士?


    但凡上官傾城沒有狂到沒邊,就不會隻出動八千狼牙都精騎。


    也就是說,接下來會是一場好幾萬人的大戰。


    如此大戰,就算士卒全都奮勇向前、殊死拚殺,分出勝負需要多久?


    朱殷再如何自信,也不認為一個時辰來得及。


    遠遠不及。


    而黑夜完全降臨之後,兩軍勢必休戰——夜戰條件苛刻,在這個時代不是隨便就能打的。而現在的形勢,明顯不具備夜戰需要的條件。


    數百上千人的小規模夜戰也就算了,超過萬人的大規模夜戰本就少之又少。


    既然不能冒然發動夜戰,時間又來不及分出勝負,上官傾城為何還要悍然發動這場戰鬥?


    她到底在想什麽?


    朱殷無從得知。


    他身邊的副將出聲嘲諷道:“人人都說上官傾城是當世不可多得的良將,現在看來不過是浪得虛名罷了。眼下距離天黑隻有不到一個時辰,她卻帶著狼牙都主動發起進攻,這是想趁我們立足未穩,給予我們迎頭痛擊?殊不知在將軍的調度下,我們早已做好應對襲擊的準備!我們有四萬將士,上官傾城拿什麽贏我們?”


    朱殷沒有說話。


    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讓他眼神在刹那間變得肅殺凝重。


    他徐徐道:“本將剛才也在奇怪上官傾城為何會在此時發起進攻,被你這麽一說,本將忽然想到一個可能。”


    副將笑容輕鬆:“還能有什麽可能?難道她還真覺得能在一個時辰之內就贏下我們不成?”


    朱殷沒有說話,按刀的動作卻不知不覺緊了。


    副將起初還一臉譏諷上官傾城得模樣,等了半天沒見朱殷反應,心裏就覺得奇怪。在察覺到對方的凜然之態後,他怔了怔,“將軍......該不會是以為,上官傾城真這麽打算的吧?那不是異想天開嘛!”


    朱殷長吐一口氣,幾乎是一字一頓道:“還記得博州之戰嗎?”


    不等副將回答,朱殷便轉過頭,字字金戈道:“三千狼牙都,正麵出戰一萬魏博騎兵,隻用一個衝鋒就讓對方狼狽潰逃!”


    接觸到朱殷森然的眼神,副將不禁後退一步,神色駭然。


    朱殷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戰場。


    這時候,天邊飛來一片黑雲,正是妖族修士團。


    於是朱殷下令,讓道兵騰空迎擊。


    副將緩住了心神,對朱殷道:“上官傾城想要重現博州之戰,然而曹希金豈能跟將軍相比?依末將看來,上官傾城不會這麽蠢。今日這一戰,她頂多也就是試探一下我軍戰力.....”


    朱殷抬起手,打斷副將。


    他沉聲道:“別人這麽做是蠢,但上官傾城卻不是。”


    副將說不出話來。


    臨戰之際,如此長他人誌氣當真合適?


    朱殷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除非,他心中已有某種不好的預感。


    半空傳來陣陣雷音。


    那是妖族修士跟道兵已經交上手。


    朱殷忽然從甲板上躍起,飛過船舷直向戰陣而去。


    他留下一句話:“你來指揮戰事!”


    副將神色一震。


    讓他來指揮戰事,朱殷自己當然是去親自統領戰陣。


    他要擋住上官傾城。


    擋住那個帶著八千精騎,打算用一個時辰就擊敗宣武軍先鋒的兵家上將!


    ......


    朱殷來到陣前時,狼牙軍距離他們不足一裏地。


    腳下的大地在狂震,泥沙劇烈抖動到離開地麵。


    朱殷拔出橫刀,吐氣開聲:“山嶽!”


    他的騎兵已經去對付曹州方麵的兵馬,此刻他的戰陣中,除了護衛兩翼的少量馬軍,已經沒有騎兵可以迎上去跟狼牙軍對衝。


    正是因為意識到這一點,朱殷才認定上官傾城的確有一戰敗他之心。


    身為先鋒大將,統領數萬兵馬,兩在人照麵之前,較量其實就已經展開。而在那場隱晦的較量中,朱殷已經先失一手。


    不過朱殷並不氣餒,因為此刻他已經打定主意嚴防死守。防守可以不用騎兵。所以他一上來,就悍然發動兵家上將的獨特能力——山嶽。


    他甚至放棄了下令將士用弓箭射殺對方騎兵的打算,因為那隻會妨礙他將“山嶽”之力發揮到極致。


    隨著朱殷發動“山嶽”之力,他身後的戰陣立即升起一層如碗倒扣的白色光罩。這光罩色澤明亮厚重,好似銅牆鐵壁。


    朱殷眼神如劍。


    看到了。


    他看到了狼牙軍鋒矢陣最前,那個身著銀甲白袍,手持丈八破雲朔,腰胯一匹神駿白馬的將領。


    她有一張絕美而冷峻的臉,她的目光堅硬如鐵,她的身上有開山斷河之氣。


    朱殷知道,那就是上官傾城。


    名傳天下的兵家上將上官傾城!


    然後他發現對方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


    她伸出手指放在嘴前咬破,然後在唇間一抹。


    原本就殷紅的唇,此刻更顯妖冶。


    朱殷一時還不能明白這個動作的含義。


    他來不及多想。


    奔至近前的狼牙軍戰陣,兵家戰陣之光陡然升起,濛濛光芒將八千甲士匯聚為一個整體。而那濃如鐵質的戰陣光芒,形成一支巨大的鋒矢,隱有一波接一波的潮浪之氣隱藏其中。


    可想而知,等兩陣接觸,那些潮浪般的戰陣之氣,會如何衝擊朱殷的銅牆鐵壁。


    兵家上將之力——傾潮!


    朱殷神色肅殺,打起十二分精神咬緊牙關。


    兩軍還未接陣,他已經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壓力。


    ......


    山崗上。


    趙炳坤禁不住喝彩出聲:“好兩個兵家上將,果然名副其實!這‘山嶽’之力有萬鈞之重,堪稱真正的穩如泰山;這‘傾潮’之威有倒山之象,正是‘山嶽’宿命之敵!”


    在他的視線中,八千狼牙都已經不是八千將士,而是一隻巨大的奔行在大地上的凶悍靈獸,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整體。其掀塵而進的姿態,有氣吞山河之勢,讓人毫不懷疑它足以衝斷峰巒、抹平城池!


    而在狼牙都前方的朱殷戰陣,那凝實質樸的光罩則堅如壁壘,有受颶風加身而不動、被海浪衝擊而不倒的厚重之氣。


    說著,趙炳坤轉頭肅然對眾弟子道:“好生觀察,好生感悟!同為兵家上將,你們的‘傾潮’‘山嶽’之力,有沒有這麽強大,自己心裏應該有數!”


    眾弟子神色慚愧。


    唯獨趙念慈哂笑一聲,看著前方戰場不以為然:“說上官傾城浪得虛名真是抬舉她了,現在看來,她根本就不知兵!還有一個時辰就會天黑,她拿什麽去贏朱殷?冒然進攻,結果無非是陷大軍於危機四伏之境,這種人有什麽資格領兵!兵蠢死一個,將蠢死一片,她......”


    趙念慈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的動作太過突然,以至於張開的嘴沒來得及閉上。


    她沒心思注意這些了。


    因為她太過震驚。


    ......


    戰場上,巨型鋒矢撞上了銅牆鐵壁。


    轟!


    第一聲轟鳴。


    兩名兵家上將的領域直接碰撞,戰陣光芒相交處霎時響起震耳欲聾的氣爆聲。暴起、流散的靈氣如煙花升空,璀璨如星河墜落。


    朱殷臉色煞白。


    上官傾城麵不改色。她的臉太白了,就算是變了色也看不出來。


    轟!


    第二聲轟鳴。


    狼牙軍騎兵戰陣撞上宣武軍步卒戰陣,無數大盾當即破裂,化作碎塊橫飛,無數長槍還沒刺中戰馬,就被精騎中的修士靈氣震斷,彎折如折斷的筷子。


    朱殷胸口一悶,嘴角溢出鮮血,染紅了齒唇。


    上官傾城伸手在唇前一抹,殷紅的唇看不出半點兒變化。它早已沾上了血跡,不知此刻是否有鮮血溢出。


    她沒有戴麵甲,因為兵家戰將在戰陣中,那殺伐銳利的眼、堅毅如鐵的臉,都可以對敵軍士卒產生極大的威懾。


    轟!


    第三聲轟鳴。


    狼牙軍衝入宣武軍步卒軍陣中,於是士卒倒飛而起,脫手的兵器零落如絮,噴出的鮮血於當空綻放。


    傾潮三浪,山嶽被破。


    精騎在軍陣中一往無前。


    朱殷跪倒在地,虛弱至極,但他仍舊死死抬起頭,盯著上官傾城。


    傾潮鋒銳,山嶽厚重,原本沒有上下之分,而此刻上官傾城的傾潮之威,卻以一種蠻橫無理的姿態,不留半分餘地撞毀了他的山嶽之力。


    他不信,上官傾城會比他好受。


    上官傾城的白馬從他眼前掠過。


    馬上的人神色不改。


    那白如冰雪的臉依舊白皙,那紅如鮮血的雙唇依舊殷紅。


    唯獨那雙充滿殺伐銳氣的眸子,深底卻流淌著一股近乎虔誠的深情。


    看到這股深情,朱殷周身一僵。


    於是他知道,他輸了。


    他現在明白,接陣前上官傾城為何要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鮮血塗紅本就猩紅的唇。


    她不會讓人看出她的真實情況。胸口湧出的鮮血,她會盡力咽回,咽不回的,她會迅速抹去,就算鮮血染紅了唇,旁人也看不出來。


    她之所以會如此,就是抱了隻要不死,就不會倒下的決心。


    她有這個意誌。


    在實力相當的情況下,這樣的上官傾城,朱殷戰勝不了。


    他不知道上官傾城為何會有這個意誌。


    他原本以為,他逢戰必先,為自己的地位、權勢和榮耀而戰,已經是不惜身。如果是實力相當的對手,鮮有人能夠戰勝他。


    但現在他知道了,上官傾城是不惜死!


    不惜身的,比不過不惜死的。


    是什麽讓上官傾城每逢征戰,都能夠不惜一死,也要取得勝利?


    跪倒在地的朱殷不知道這裏麵有什麽樣的故事,但他知道,那一定是比地位、權勢、虛榮更珍貴的東西。


    地位、權勢、虛榮,這已經是人間利益的極致。


    有什麽能夠勝過這樣的利益?


    這世上,利益最實際,真情最珍貴。


    世人大多追名逐利,為此甚至不惜身,但總有些人,願意為真情不惜死。


    上官傾城本已驚才絕豔,每逢出戰還能不惜死,隻要敵人沒有碾壓她的能力,她豈能不無往而不利?


    朱殷倒在了地上。


    這一刻,他敗得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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