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近各處,各有規模不等的黑色海洋,位處其中的蜀軍營地猶如汪洋之中,麵對無邊浪潮的孤島。


    距離大營最近敵軍正如親衛統領所言,已經隻有十二三裏路程。這是一支鐵甲精騎,戰馬如牆而進,長槊如林在前,塵土在馬蹄下飛揚而起,淹沒了半個馬身。


    前陣的騎兵戰陣黑甲玄袍,人負勁弩,馬配亮鞍,當中居首將領銀甲白袍,顏色分外鮮明,猶如跳動的火焰。


    對於已經在衝鋒的精騎而言,十二三裏不過是轉瞬而至的距離。


    王建遍體生寒,終於確信大軍已經陷入埋伏。


    天亮的這一刻,即宣告了他們已經在九死一生之境。


    始料未及的變故,讓王建雙手忍不住顫抖。


    他認出了那支精騎。


    他寧願認不出。


    認不出,他就不至於如此震撼、驚悸。


    那是平盧軍、狼牙都!


    白袍將領是上官傾城!


    王建的自得、自信、鬥誌,在霎時間如潰堤的大壩。


    “怎麽會是上官傾城?怎麽會是平盧軍?!”給王建一百個腦袋,他也想不到會是這支軍隊來襲擊自己,“安王都已經不在了,平盧軍為什麽還會出戰,還是跑到汝州來出戰?!”


    這個問題或許有答案。


    在平盧軍之外,另一側最顯眼的就是關中軍大陣,因為領頭的將領趙炳坤,也是王建十分熟悉的存在。


    趙炳坤到了,關中軍來了,那也就意味著岐王參與了這場戰鬥。


    然而從長安出發的關中軍,不是一直行動遲緩,剛剛到達潼關嗎?


    這支關中軍是怎麽冒出來的?


    這兩支軍隊之外,還有河東軍、昭義軍、魏博軍、宣武軍......


    數鎮兵馬超過六十萬,合圍的卻隻是王建麾下這二十多萬兵馬。


    王建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另外兩路大軍不會沒有碰到敵情,眼前這陣仗,表明對手的意圖是大決戰。


    這個時候,營中將校們也都察覺到異象,紛紛離開大帳升空觀望。待看到營外無邊無際湧來的敵軍後,蜀軍將校門無不臉色大變,四處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旋即,他們紛紛聚集到王建腳下,開始七嘴八舌。


    “殿下,這是怎麽回事?”


    “哪裏來的這麽多敵軍?”


    “殿下,是誰要襲擊我們?”


    “殿下!岐王的兵馬,怎麽會跟安王軍隊聯合行動?這麽多兵馬,是如何突然出現這裏的?”王建的心腹將領在他腳下抱拳急問,“我們該怎麽辦?!”


    這也是王建的疑問。


    李茂貞的兵馬為什麽會跟李曄的兵馬一起行動?


    是誰在指揮?李茂貞?


    他竟然得到了李曄兵馬的效命?


    王建不知道答案。


    他能夠肯定的是,數量如此巨大的軍隊能夠在一夜之間忽然冒出來,絕對不是倉促為之,顯然是早有準備,在這裏設下了埋伏圈。


    方圓數十裏內,每一座縣城,每一片山林,在今日之前必然都隱藏了密密麻麻的甲士!那些王建根本不屑於去理會的小城,完全沒有必要去深入的樹林,其實都是洪水猛獸!


    蜀軍高歌猛進到了汝州,其實是踏入了陷阱!


    相比李曄和李茂貞,王建的兵力本就不占優勢,河北七鎮河南九鎮,那是多少軍隊?再加上李茂貞的兵馬,數倍於王建!


    對方這是要畢其功於一役,一棒子將他打死!


    “傳令各寨,緊閉營門,堅守死戰!”麵色鐵青的王建,從牙縫裏蹦出一句話,雖然極力壓製,聲音仍舊不可避免發顫。


    “是......”


    眾將校麵麵相覷,都察覺到旁人如自己一樣不安。他們身在中原,又落入數倍敵軍包圍,若是戰事稍有差池,隻怕是生死難料了。


    “張星遊!”王建低聲招來自己的修士團第一高手,“帶人速速突圍,去向吳王求援!”


    “是!”張星遊抱拳領命,揮手招來好幾名修士,個個都是真人境,一起向東方飛去。


    然而他們離營還不到十裏,就被數倍於己的修士攔下。


    “擋我者死!”張星遊大吼一聲,揮動衣袖,瞬間拍出百掌。半空中頓時風起雲湧,漫天巨大掌影遮天蔽日,威勢不同凡響。


    可惜,不過是轉瞬間,漫天掌影就接連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邊飛葉,繽紛如雪花。一條白練形如巨蟒,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過葉幕到了張星遊麵前,驚得他驚駭不已、倉皇後撤。


    “落葉飛花、赤手白練,大少司命?!”張星遊眼中滿是忌憚的看向對手,半響都不敢再輕易出手。


    看到這一幕,王建雙拳緊握,手背青筋突起。


    他憤怒、憋屈、惱火。因為直到現在,他還沒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明明已經身陷絕境,卻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落到這步田地。


    好在他很快就明白了。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個身著紫緋長袍,眉清目秀、眼神犀利的年輕修士。他長身立在空中,居高臨下看著王建,一手負在身後,一手在胸前輕搖折扇,嘴角含著揶揄的笑。


    他道:“旬月未見,蜀王別來無恙?”


    “李、茂、貞!”王建死死盯著對方。


    李茂貞嘴角笑容更濃了些,“正是區區在下。”


    “李茂貞,你竟然陰我,算什麽英雄!”王建雙眸通紅。


    李茂貞嗬嗬一笑:“當日在昆侖,你和高駢那廝聯手對付本王的時候,可沒給我質問你們是不是英雄的機會。”


    王建沉下臉來,以破釜沉舟的氣勢一字字道:“李茂貞,你別囂張!你以為你贏定了?安王的兵馬你當真掌控得住?本王營壘堅固非常,糧草輜重充足,左右更有數十萬大軍,足夠堅守逾月!到時吳王來援,你覺得安王的兵馬還會聽你號令?與虎謀皮,縱然一時勢大,終會為虎所噬!”


    到了這時,王建自然醒悟過來,他先前是被李茂貞蒙蔽了:對方讓一部分關中軍行動遲緩、滯留潼關,其實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


    這並不能完全怪罪王建,畢竟他的修士探子,也不可能深入到河中去,幻音坊畢竟不是吃白食的,他也就無法察覺到趙炳坤的行動。


    王建沒想到的是,李茂貞竟然能讓安王兵馬聽他號令。不過仔細想來,這也並非一點道理都沒有,可能性無非那麽幾種。


    王建暗暗琢磨:“安王已經不在,安王舊部當然要另謀出路,李茂貞挾天子令諸侯,借皇帝之手讓一些安王舊部聽從朝廷號令並不難,隻需要許以厚利即可。”


    “但這種從屬關係並不牢靠,若是戰事順利那還好說,如果戰事不順讓各鎮蒙受損失,莫說安王舊部不會繼續為李茂貞賣命,就算天子親自來了都不管用。”


    想透這一層,王建冷靜下來。


    聽了王建的話,李茂貞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他滿是調侃、憐憫的看著王建:“聽你這語氣,好像安王兵馬是我騙來的?這你就錯了。”


    王建冷笑道:“不是你騙來的,難道他們還真心歸順你不成?”


    李茂貞笑而不語,麵上寫著我很得意但我不想表現出來,我還就喜歡看你這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神情。


    然而李茂貞並不是一個能藏住話的人,他很快擺了擺手,“王建,今日之戰,你我新仇舊怨一起算,你若覺得你能守住營壘,那就試試看。不過本王可以告訴你,不出三日,你必定兵敗於此。汝州,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李茂貞說完這話,啪的一聲收了折扇,聲如洪鍾傳遍八方:“各軍聽令,攻!”


    腳步聲、鐵甲環佩聲、喊殺聲霎時間充斥天地。


    ......


    王建返回大營,在中軍高築望樓,指揮調度各方戰事,他告訴將校們:“李茂貞跟安王舊部因利益而聯合,並非是一條心,安王舊部也不會服他,隻要我們打退敵軍幾波攻勢,他們必定會迅速潰敗!”


    各營各寨,響起此起彼伏的呼應聲。


    當然,事情並未如王建所料想的那樣發展。


    當日黃昏前,東寨被上官傾城帶領平盧軍攻破。


    一夜鏖戰,蜀軍又連失大片大小營寨。


    次日正午,北營告破。


    至此,蜀軍傷亡慘重,包括中軍大營在內,五座大營寨已經丟了兩座,若是不能迅速組織力量絕境反擊,則大勢已去。


    王建麵沉如水,“怎麽會這樣,安王軍隊怎麽會如此賣力作戰?他們怎麽會甘願為李茂貞賣命?這不可能啊......”


    兩日不到被連破兩座大營,這意味著什麽,王建再清楚不過,所以此刻他不能不膽戰心驚。


    “殿下,平盧軍太彪悍了,關中軍兵家戰將太多,眼下他們四麵殺來,中軍大營眼看也守不住了,我們快撤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一名心腹將領渾身是血的跑上望樓。


    “撤?”王建怔了怔,隨即勃然大怒,“混賬!本王還沒敗,你怎麽敢說撤?你這敗軍之將,本王先斬了你!”


    “殿下......”


    “殿下息怒......”


    “孫將軍一直在浴血奮戰,殿下不可斬他啊......”


    左右連忙上來勸阻。


    王建被眾人攔住,臉色數變,忽地捂住胸口,一口鮮血噴出。


    “殿下.....”


    “殿下你怎麽了?”


    “殿下保重身體啊,我們雖然敗了一陣,但還能退回許州,依仗堅城自守,再向吳王求援,未必不能卷土重來啊......”


    王建深吸一口氣,穩住身形,雙眸仇恨、不甘的看向北方,嘶吼道:“李茂貞!你給我出來,出來跟本王決一死戰!你贏不了本王的,你不可能贏得了本王!”


    李茂貞很快就在高空出現,依然是折扇輕搖的瀟灑模樣,俯瞰著王建含笑道:“王建啊王建,死到臨頭了還嘴硬。既然如此,本王就來給你收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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