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惠文王三十年


    趙惠文王三十年,相都平君田單問趙奢曰:“吾非不說將軍之兵法也,所以不服者獨將軍之用眾。用眾者,使民不得耕作,糧食輓賃不可給也。此坐而自破之道也,非單之所為也。單聞之,帝王之兵所用者不過三萬而天下服矣。今將軍必負十萬、二十萬之眾乃用之,此單之所不服也。”


    馬服曰:“君非徒不達於兵也,又不明其時勢。夫吳幹之劍,肉試則斷牛馬,金試則截盤協;薄之柱上而擊之則折為三,質之石上而擊之則碎為百。今以三萬之眾而應強國之兵,是薄柱擊石之類也。且夫吳幹之劍材難,夫毋脊之厚而鋒不入,無脾之薄而刃不斷兼有是兩者,無釣、罕、鐔蒙須之便,操其刃而刺,則未入而手斷。君無十餘、二十萬之眾,而為此釣、罕、鐔蒙須之便,而徒以三萬行於天下,君焉能乎?且古者四海之內分為萬國,城雖大無過三百丈者,人雖眾無過三千家者,而以集兵三萬距,此奚難哉!今取古之為萬國者分以為戰國七,能具數十萬之兵,曠日持久數歲,即君之齊已。齊以二十萬之眾攻荊,五年乃罷;趙以二十萬之眾攻中山,五年乃歸。今者齊、韓衛相方而國圍攻焉,豈有敢曰我其以三萬救是者乎哉?今千丈之城、萬家之邑相望也,而索以三萬之眾圍千丈之城,不存其一角,而野戰不足用也,君將以此何之?”都平君喟然太息曰:“單不至也!”


    趙使機郝之秦


    趙使機郝之秦,請相魏冉。宋突謂機郝曰:“秦不聽,樓緩必怨公。公不若陰辭樓子曰:‘請無急秦王。’秦王見之相魏冉之不急也,且不聽公言也。是事而不成,魏冉固德公矣。”


    齊破燕趙欲存之


    齊破燕,趙欲存之。樂毅謂趙王曰:“今無約而攻齊,齊必讎趙。不如請以河東易燕地於齊。趙有河北,齊有河東,燕、趙必不爭矣。是二國親也。以河東之地強齊,以燕以趙輔之,天下憎之,必皆事王以伐齊。是因天下以破齊也。”王曰:“善。”乃以河東易齊,楚、魏憎之,令淖滑、惠施之趙,請伐齊而存燕。


    秦攻趙藺離石祁拔


    秦攻趙,藺、離石、祁拔。趙以公子鄋為質於秦,而請內焦、黎、牛狐之城,以易藺、離石、祁於趙。趙背秦,不予焦、黎、牛狐。秦王怒,令公子繒請地。趙王乃令鄭朱對曰:“夫藺、離石、祁之地,曠遠於趙而近於大國,有先王之明與先臣之力,故能有之。今寡人不逮,其社稷之不能恤,安能收恤藺、離、石祁乎?寡人有不令之臣,實為此事也,非寡人之所敢知。”卒倍秦。


    秦王大怒,令衛胡易伐趙,攻於與。趙奢將救之。魏令公子咎以銳師居安邑以挾秦。秦敗於於與,反攻魏幾廉頗救幾,大敗秦師。


    富丁欲以趙合齊魏


    富丁欲以趙合齊、魏,樓緩欲以趙合秦、楚。富丁恐主父之聽樓緩而合秦、楚也,司馬淺為富丁謂主父曰:“不如以順齊。今我不順齊伐秦,秦、楚必合而攻韓、魏。韓,魏告急於齊,齊不欲伐秦,必以趙為辭,則伐秦者趙也,韓、魏必怨趙。齊之兵不西,韓必聽秦違齊,違齊而親,兵必歸於趙矣。今我順而齊不西,韓、魏必絕齊,絕齊則皆事我。且我順齊,齊無而西。日者樓緩坐魏三月,不能散齊、魏之交。今我順而齊、魏果西,是罷齊敝秦也,趙必為天下重國。”主父曰:“我與三國攻秦,是俱敝也。”曰:“不然。我約三國而告之秦以未構中山也。三國欲伐秦之果也,必聽我,欲和我。中山聽之,是我以王因饒中山而取地也;中山不聽,三國必絕之,是中山孤也。三國不能和我,雖少出兵可也。我分兵而孤樂中山,中山必亡。我已亡中山,而以餘兵與三國攻秦,是我一舉而兩取地於秦、中山也。”


    魏因富丁且合於秦


    魏因富丁且合於秦,趙恐,請效地於魏而聽薛公。教子欬謂李兌曰:“趙畏橫之合也,故欲效地於魏而聽薛公。公不如令主父以地資周最,而請相之於魏。周最以天下辱秦者也,今相魏,魏、秦必虛矣。齊、魏雖勁,無秦不能傷趙。魏王聽,是輕齊也。秦、魏雖勁,無齊不能得趙。此利於趙而便於周最也。”


    魏使人因平原君請從於趙


    魏使人因平原君請從於趙,三言之,趙王不聽。出遇虞卿,曰:“為入必語從。”虞卿入,王曰:“今者平原君為魏請從,寡人不聽,其於子何如?”虞卿曰:“魏過矣。”王曰:“然,故寡人不聽。”虞卿曰:“王亦過矣。”王曰:“何也?”曰:“凡強弱之舉事,強受其利,弱受其害。今魏求從而王不聽,是魏求害而王辭利也。臣故曰:魏過,王亦過矣。”


    平原君請馮忌


    平原君請馮忌曰:“吾欲北伐上黨,出兵攻燕,何如?”馮忌對曰:“不可。夫以秦將武安君公孫起乘七勝之威,而與馬服之子戰於長平之下,大敗趙師,因以其餘兵圍邯鄲之城。趙以亡敗之餘眾,收破軍之敝守,而秦罷於邯鄲之下,趙守而不可拔者,以攻難而守者易也。今趙非有七克之威也,而燕非有長平之禍也。今七敗之禍未複,而欲以罷趙攻強燕,是使弱趙為強秦之所以攻,而使強燕為弱趙之所以守。而強秦以休兵承趙之敝,此乃強吳之所以亡而弱越之所以霸。故臣未見燕之可攻也。”平原君曰:“善哉!”


    平原君謂平陽君


    平原君謂平陽君曰:“公子牟遊於秦,且東而辭應侯。應侯曰:‘公子將行矣,獨無以教之乎!’曰:‘且微君之命命之也,臣固且有效於君。夫貴不與富期而富至,富不與粱肉期而粱肉至,粱肉不與驕奢期而驕奢至,驕奢不與死亡期而死亡至。累世以前,坐此者多矣。’應侯曰:‘公子之所以教之者厚矣。’仆得聞此,不忘於心。願君之亦勿忘也。”平陽君曰:“敬諾。”


    秦攻趙於長平


    秦攻趙於長平,大破之,引兵而歸。因使索六城於趙而講。趙計未定。樓緩新從秦來,趙王與樓緩計之曰:“與秦城何如不與何如?”樓緩辭讓曰:“此非人臣之所能知也。”王曰:“雖然,試言公之私。”樓緩曰:“王亦聞夫公甫文伯母乎?公甫文伯官於魯,病死。婦人為之自殺於福中者二八。其母聞之,不肯哭也。相室曰:“焉有子死而不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賢人也,逐於魯,是人不隨。今死,而婦人為死者十六人,若是者,其於長者薄而於婦人厚。’故從母言之,之為賢母也;從婦言之,必不免為妒婦也。故其言一也,言者異則人心變矣。今臣新從秦來,而言勿與則非計也,言與之則恐王以臣之為秦也,故不敢對。使臣得為王計之,不如予之。”王曰:“諾。”


    虞卿聞之,入見王,王以樓緩言告之。虞卿曰:“此飾說也。”秦即解邯鄲之圍,而趙王入朝使趙郝約事於秦割六縣而講。王曰:“何謂也?”虞卿曰:“秦之攻趙也倦而歸乎?王以其力尚能進,愛王而不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遺餘力矣,必以倦而歸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攻以資之,是助秦自攻也。來年秦複攻王,王無以救矣。”


    王又以虞卿之言告樓緩。樓緩曰:“虞卿能盡知秦力之所至乎?誠知秦力之不至此,彈丸之地猶不予也,令秦來年複攻王,得無割其內而媾乎?”王曰:“誠聽子割矣,子能必來年秦之不複攻我乎?”樓緩對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昔者三晉之交於秦,相善也。今秦釋韓、魏而獨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韓、魏也。今臣為足下解負親之攻,啟關通敝,齊交韓、魏。至來年而王獨不取於秦,王之所以事秦者必在韓、魏之後也。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王以樓緩之言告虞卿。曰:“樓緩言不媾,來年秦複攻王,得無更割其內而媾?今媾,樓緩又不能必秦之不複攻也,雖割何益?來年複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媾也,此自盡之術也,不如無媾。秦雖善攻,不能取六城;趙雖不能守,而不至失六城。秦倦而歸,兵必罷。我以五城收天下以攻罷秦,是我失之於天下而取償於秦也,吾國尚利。孰與坐而割地自弱以強秦?今樓緩曰:‘秦善韓、魏而攻趙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韓、魏也。’是使王歲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地盡矣。來年秦複求割地,王將予之乎?不與,則是棄前貴而挑秦禍也;與之,則無地而給之。語曰:‘強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今坐而聽秦,秦兵不敝而多得地,是強秦而弱趙也。以益愈強之秦而割愈弱之趙,其計固不止矣。且秦虎狼之國也,無禮義之心,其求無已而王之地有盡。以有盡之地給無已之求,其勢必無趙矣。故曰:此飾說也。王必勿與。”王曰:“諾。”


    樓緩聞之,入見於王,王又以虞卿言告之。樓緩曰:“不然,虞卿得其一,未知其二也。夫秦、趙構難而天下皆說,何也?曰‘我將因強而乘弱’。今趙兵困於秦,天下之賀戰者則必盡在於秦矣。故不若亟割地求和以疑天下,慰秦心。不然,天下將因秦之怒,秦趙之敝而瓜分之。趙且亡,何秦之圖?王以此斷之,勿複計也。”


    虞卿聞之,又入見王曰:“危矣,樓子之為秦也!夫趙兵困於秦,又割地為和,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心哉!是不亦大示天下弱乎?且臣曰勿予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於王,五以五城賂齊。齊,秦之深讎也,得王五城,並力而西擊秦也,齊之聽王,不待辭之畢也。是王失於齊而取償於秦,一舉結三國之親,而與秦易道也。”趙王曰:“善。”因發虞卿東見齊王,與之謀秦。虞卿未反,秦之使者已在趙矣。樓緩聞之,逃去。


    秦攻趙平原君使人請救於魏


    秦攻趙,平原君使人請救於魏。信陵君發兵至邯鄲城下,秦兵罷。虞卿為平原君請益地,謂趙王曰:“夫不鬥一卒,不頓一戟,而解二國患者平原君之力也。用人之力而忘人之功,不可。”趙王曰:“善。”將益之地。公孫龍聞之,見平原君曰:“君無覆軍殺將之功而封以東武城。趙國豪傑之士多在君之右,而君為相國者以親故。夫君封以東武城不讓無功,佩趙國相印不辭無能,一解國患欲求益地,是親戚受封而國人計功也。為君計者,不如勿受便。”平原君曰:“謹受令。”乃不受封。


    秦趙戰於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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