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燈籠之前在火焰的中央,霍雍沒有機會仔細觀察過這個燈籠。


    此刻被燈籠衝臉,才得以看清這盞燈籠的全貌。


    燈籠約莫人頭大小,竹枝彎成的框架,外麵蒙著一層蠟黃的人皮,而在人皮燈籠的表麵上,隱約能分辨出一張人臉的輪廓。


    霍雍眉頭一皺,他認識這張臉。


    準確來說,這張臉的主人就是他親手推進火裏去的,然後人皮燈籠就套在了那個人的頭上。


    除了這張臉之外,人皮燈籠的表麵上密密麻麻遍布斑駁的痕跡,無數張人臉在上麵翻湧、浮動、時隱時現。神情痛苦,似在哀號。


    “這些都是之前被人皮燈籠燒死的人嗎?他們的臉印在了燈籠上?”


    由不得霍雍多想,那盞散發著幽綠火光的燈籠已經近在遲尺,下一瞬間便要套在霍雍的頭上。


    “小霍!”趙鳴臉色大變,下意識的衝到他身邊,想要將他推開。


    霍雍心中凜然,直呼我命休矣。


    眼角餘光瞥向自己的右手。


    壓床鬼的靈異壓製在吹燈鬼頭上,同時約束著複蘇的上身鬼讓它不至於徹底失控,他根本沒有餘力去對付襲來的人皮燈籠。


    壓床鬼的壓製力再強,也不可能同時壓製三隻蘇醒的厲鬼。


    千鈞一發之際,霍雍心中一狠,鬆開了吹燈鬼的頭顱。蒼白的右手往前一抓,將向他頭上套來的人皮燈籠牢牢抓住。


    卡噠。


    是指甲牢牢扣在燈籠骨架上的聲響。


    被霍雍的手掌抓住,躁動的人皮燈籠立刻就安靜了下來,樓下,三具正在樓上走來的屍體上的火焰熄滅了,倒在樓梯上。


    壓製成功。


    趙鳴撲了個空,但很快,他看見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顆恐怖的厲鬼頭顱在霍雍鬆手去抓燈籠的瞬間,消失不見了。


    “吹燈鬼脫困了。”


    死寂的黑白二色頓時籠罩了幾人,整個視界都被老照片似的色調充斥著,陰風陣陣吹過,令人心裏發慌。


    黑白的世界裏,隻有霍雍手裏的人皮燈籠散發著微弱的幽綠光芒,照亮了一小塊區域,吹燈鬼的陰風無法吹進來。


    被壓床鬼壓製住的人皮燈籠,安分得就像是一盞普通的燈籠而不是吃人頭顱的厲鬼。


    “沒有燃料,這個燈籠很快就會熄滅。”霍雍道。


    跟著趙鳴跑上來的那兩名學生麵麵相覷,陸憐也緊張的抓住了自己的裙擺,三個人一起看著霍雍。


    他們看得出來,趙鳴和霍雍關係匪淺,那麽就隻能是他們三個裏選出一個被燒死,充當點燃人皮燈籠的燃料。


    趙鳴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話臨嘴,他又想起了霍雍說過的話。


    他敢求死,霍雍立刻就會殺了所有人。


    “我們去下麵。”霍雍澹澹道,聲音裏滿是疲憊。


    三人如釋重負。


    幾人不敢有異議,跟在了霍雍身後,一起下樓。


    灰蒙蒙的黑白世界裏,霍雍提著一盞幽綠的燈籠,驅散如死般的枯寂,沉默著行走。


    陸憐靠在趙鳴身邊,悄悄偷瞄前方霍雍的背影。


    少年的肩膀並不寬闊,顯得有些消瘦,陸憐這才發現霍雍的年紀比他們都要小,身上還穿著鹽池三中的藍白校服。


    這樣一個年輕的男孩,將殺人的厲鬼提在手中,在這絕望的黑暗中帶來了一絲光亮。


    霍雍一言不發的踩著樓梯往下走,臉上有冷汗流下。


    上身鬼對意識的侵蝕仍在繼續,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自己並不是自己身體的主人,而是寄宿在別人身體裏的看客。


    好像他才是上身鬼。


    不久,幾人下了兩層樓的高度,麵前的樓梯上靜靜躺著三具焦黑的屍體。是之前被人皮燈籠吃掉腦袋的三個人。


    霍雍走上前去,拎起一具屍體,將人皮燈籠套在了他的頭上。頓時,得到了燃料的人皮燈籠火光大放。


    被套上燈籠的屍體筆直的站在台階上,身周燃起幽綠的火焰,立刻便要彌散四周,引燃其他人。


    但有一隻修長蒼白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肩上,將火焰牢牢壓製在皮膚表麵,再也無法往外彌漫一分。


    火焰在霍雍的手背上跳躍,但卻無法將他點燃。上身鬼不會容許其他鬼爭奪它占據的身體,這點居然還挺可愛的。


    “帶上另外兩具屍體,我們走。”霍雍麵無表情道。


    “知道了。”趙鳴深深看他一眼,彎下腰去,將一具焦黑的屍體扛在身上。


    陸憐也連忙去試著搬動另一具死屍,但她的手腳發軟,早就被厲鬼嚇得沒了力氣,根本搬不起來,急得麵紅耳赤。


    “你們兩個,想活下去就要出力。”霍雍道。


    此言一出,那兩名跟在後麵的學生也連忙過去幫忙,兩人一起將最後一具死屍架了起來。


    “走吧。”霍雍推了推站在麵前的屍體,向上走去。


    一行人上到一樓,走出了大樓外。


    灰白的陽光灑在臉上,了無生氣的校園裏,一片寂靜。


    霍雍推著一具頭上套著人皮燈籠的焦黑死屍,秉一盞綠色的火光,在黑白的世界中緩緩移動,幾人跟在他身後。


    他的腳步不快,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還保持走動就已經很勉強了。


    終於離開了那個絕望的樓梯間,眾人的心都放了下來,氣氛有些輕快。


    陸憐幫忙扶著趙鳴搬動的屍體,盡管神色憔悴,身體已經不再怯怯的顫抖。


    即便在火光照耀的範圍之外有陰冷的風紛紛吹過,盡管吃人的人皮燈籠就套在前麵那具死屍的頭上。但有霍雍走在前麵,他們能夠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升起於無盡絕望中的一縷希望啊,如此珍貴,如此美麗,令人心甘情願去追尋,去跟隨。


    “奉勸你們別高興得太早,做好最壞的打算,我們可能都會死在這裏。”霍雍卻潑了一盆冷水。


    陸憐的臉蛋頓時變得煞白,架著焦屍走在後麵的高瘦男生與戴著藍色假發的男生也吃了一驚,心髒如墜冰窟。


    “小霍,為什麽這麽說?”趙鳴問道。


    霍雍搖了搖頭,道:“從這裏到最近的南校門還有很遠的距離,我體內的兩隻鬼正在複蘇,我可能撐不到那裏。”


    他的語氣平澹,聲音卻在微微發顫,顫抖的幅度很小,很難察覺到。


    他的狀況很糟,這不是假話,上身鬼在體內肆虐,霍雍的意識如同處於暴風雨之中,被摧殘蹂躪,直至磨滅。


    但他卻無法將壓床鬼的靈異拿去壓製上身鬼,得到了燃料的人皮燈籠比之前提著的空燈籠更加暴躁,霍雍勉力維持著自我,費盡心力才將其壓住。


    人皮燈籠一旦失控,幾人都會被那幽綠的鬼火燒死。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保持自我的存在多久,也許下一刻,“霍雍”這個概念就消失了,變成一隻披著人皮的鬼。


    “我會盡可能帶你們離開這裏,但是你們也要做好心理準備,我的狀態非常差,可能會倒在半路上。”


    霍雍歎息道:“一旦我察覺到自己的極限到來,我會放棄壓製人皮燈籠,優先讓壓床鬼保證我自己的安全。”


    平澹的話語,響在身後的幾人耳中卻如同驚雷。


    人皮燈籠並不是什麽良善的照明燈具,而是一隻真正的厲鬼,會吃人的。現在安分完全是因為霍雍在壓製的緣故。


    一旦霍雍放手,人皮燈籠脫困,等待著他們幾個人的就隻有死亡。


    趙鳴沒有異議,點了點頭,道:“你已經盡力了,真的到了那時候,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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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配怪我?”霍雍冷笑。


    眾人陷入沉默,繼續行走在校園內的道路上。


    幾個人一邊走,目光都關切的看著霍雍,之前輕快的氣氛完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壓抑。


    幾個人的生死都完全壓在他一人身上,想不關心都難。


    他們在看霍雍,霍雍在看前麵的燈籠。


    很漂亮的一個燈籠,做工精美,隻是有些古舊。燈籠表麵不斷有人臉湧現,顯得邪惡而詭異。


    但這盞燈沒有底座。


    霍雍回憶了下,傳統的燈籠下方會有安裝一個底座,底座上置有燈芯。


    但這個人皮燈籠是空的,沒有底座也沒有燈芯,不然也無法像一個帽子一樣直接套在人的頭上。


    “這盞燈籠也是殘缺的,它在尋找自己所缺少的部分,也就是燈芯。”霍雍心中道。


    沒有燈芯,所以用人頭點燈。


    這種行動模式讓霍雍想起了神秘複蘇中的一隻鬼,叫做無頭鬼影。


    無頭鬼影沒有頭,所以把活人的腦袋搬到自己脖子上頂著。某種意義上,厲鬼的殺人規律與這隻鬼所缺少的部分有關。


    幾人沉默著行走,時間流逝。


    遠處,已經能看見鹽池大學的南校門了。


    卡察。


    走在前麵的焦屍被燒斷了。從小腿部分開始唰唰變成灰盡,人皮燈籠的光芒也暗澹了下來,吹燈鬼的黑白鬼域瞬間侵襲而來。


    雖然看不見,但吹燈鬼其實一直跟在身後。


    趙鳴一言不發,將自己扛著的屍體推了過去。


    霍雍一手接過死屍,另一隻手將人皮燈籠扣在了屍體的頭上。鬼火再度燃燒,驅散了四周的黑白。


    有帶上密室裏的屍體真是太好了。


    換完燃料,霍雍看著眼前站著的焦屍,有些疑惑。


    “小霍,怎麽了?”


    “這個人皮燈籠的另一麵上,居然有字,之前都沒發現。”霍雍道。


    幾人聞言看去,燈籠的表麵上果然有一列黑色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五六歲的孩童所寫,但並不難辨認。


    黑色的毛筆字,而且還是正體。


    趙鳴看著人皮燈籠上的黑色字跡,將其輕聲念了出來:


    “一見生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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