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轉眼楚天在鬼城的地底世界已經闖蕩修煉了整整三個月。


    他像一台永遠不知道疲倦,不需要休息的鬥士,不分晝夜晨昏地馳騁縱橫在地底世界的每個角落,從人跡罕至的回魂崖到洶湧澎湃的百丈星海,從無數人談虎色變的寂滅穀到荒蕪幽深殺機四伏的寒洞絕地,到處都留下了他搏殺的足跡。


    戰鬥、修煉,修煉、戰鬥……每天他都在不斷重複這兩件事,出生入死步步驚心。


    熙熙攘攘的紅塵,紛紛擾擾的人間,就在血與火裏漸漸遠去,甚或淡忘在了楚天的記憶裏。現在的他,獨自一人日夜跋涉在群魔亂舞鬼哭狼嚎的幽冥天地裏,在生與死的邊緣,在每一次呼吸中,無限激發生命的潛能,執著尋找未來的方向。


    他負過傷、流過血,甚至有好幾次身陷絕境,不得不依靠洞天機的須彌洞天才僥幸脫身。


    與此同時,北冥神府尤其是幽世家、峨世家非但沒有放鬆對楚天的追殺,反而屢次派遣各大世家的精英弟子深入鬼城展開地毯式搜捕。


    最險的一次,由峨世家家老峨放鷹帶領的一支人馬與楚天僅僅相隔百米。若非菩提鏡月印搶先一步發現敵蹤,使得楚天及時利用寂滅穀的複雜地形和濃重霧氣隱匿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另一方麵,鬼城的各大勢力甚而包括那些孤魂野鬼也都接到了捕殺楚天的通緝令,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假如說三年斑斕霧山的修行是一種與世無爭的自我放逐,那麽眼下的修煉便不啻是驚心動魄的煉獄磨礪。


    楚天的功力每天都在以令人乍舌的瘋狂速度增長,數以千百計的冤魂厲魄被蒼雲元辰劍斬殺,絲絲縷縷的精氣聚沙成塔融入天地洪爐日夜運轉,凝煉成點點滴滴的梵度真元。


    他的心亦在這煉獄式的淬火中千錘百煉,在恩怨情仇生死邊沿行走,漸漸完全沉浸於圓明境界中,一天天堅強地成長。


    隨著時間的流逝,楚天越來越清晰感應到自己距離突破桎梏晉升聖階的夢想已是咫尺之遙。那張隔膜在自己與天道之間的窗戶紙觸手可破,但又總覺得還差最後一口氣。


    這口氣究竟差在了哪裏?


    楚天苦思冥想,試圖從梵渡經書中尋求到答案。


    整部梵渡經書的上卷楚天幾乎滾瓜爛熟。但滾瓜爛熟不等於完全明白,就像有些菜嚐過一百遍,也未必能夠了解它的做法。


    尤其是梵渡經書“圓明篇”的最後一句話,楚天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圓明之心,無遮無礙;隨波逐流,惟心絕塵,遂得白雲出岫,海闊天空。”


    如果單純從字麵上解讀,恐怕七八歲的稚童都能夠對答如流。然而其中隱含的天道真諦,七八十歲的老學究也無從領會。


    “你不是在讀書,而是在悟道。”一直關注楚天進展的洞天機頗不以為然地說。


    和楚天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洞天機愈發欣賞起這個年輕人的堅韌、靈活與無師自通的靈氣。不過他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楚天,他一直在等楚天開口求他。


    對洞天機來說,向楚天逐字講解這句話的含義不難,甚至他能做到更多,進而引導楚天領會其中的韻味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但最後依然有難點,無論他解釋得多麽透徹細致,也不可能代替楚天參悟天道境界。


    道,隻能自己悟。


    路,必須自己開。


    這天和往常一樣,楚天在寒洞絕地裏轉了一圈,按預定計劃又獵取到不少惡鬼精氣收獲頗豐。


    從嚴格意義上說,寒洞絕地並不是一座真正的洞穴,而是一條深入地下的巨大溝壑。洞內分支千絲萬縷縱橫交錯,誰也不知道它有多深多廣,甚至有人傳說寒洞最深處可以直接通到北冥海。


    洞中一年四季寒氣襲人,黑色的大雪終日不輟,岩壁上鋪滿厚厚一層堅硬的玄冰,幾乎沒有任何生物可以存活,但卻是冤魂厲魄們修煉隱匿的天堂。


    年深久遠,成百上千的惡鬼自然而然劃分出了各自的勢力範圍。於是楚天無論走到哪兒都是一個入侵者,走到哪裏都不受歡迎,迎接他的除了鬼哭狼嚎令人恐懼的聲音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瘋狂圍攻。


    為了趨避冤魂厲魄的騷擾與攻擊,他按照洞天機傳授的方法在周圍布下了簡單的法陣,然後盤腿坐在一塊突起的冰岩上,開始靜心打坐運功。


    盡管功力尚未完全恢複,但楚天的道心仍在一點一點地堅凝,無限接近於圓明境界的巔峰。身外的冰雪寒風,乃至極遠處此起彼伏隨風傳來的幽咽聲、咆哮聲,已經絲毫不能幹擾動搖他的意誌。


    楚天緩緩合上雙目,默念梵度功訣去念存思,心緒逐漸變得平靜寧和,耳畔的風雪呼嘯,惡鬼厲嘯慢慢遠去,直至渺渺寂然。


    天地洪爐在先天之境中自動運轉,將連日來收取到的精氣溫養淬煉,最終凝鑄成為精純醇厚的梵度真元。


    楚天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體內功力的飛速增長,距離全盛時的水準越來越近。


    他的思緒倏然飄遠,不知怎地想起了大崖山的皚皚白雪,獵戶村的熊熊烈火,斑斕霧山的滔滔濁流,還有北冥城、法門山莊……


    像是觸動到心底深藏的某點記憶,祖父倔強親切的麵容、林隱雪在雪地裏倏然遠去的背影、晴兒從水井下發出的哭聲、珞珈的微笑飄逸而神秘、峨山月最後的眼神幽深而抑鬱——許許多多生命裏曾經遭遇的人和事,循環往複出現在了楚天的腦海裏。


    有的人已經隨風飄逝,有的人正在世間浮沉,卻永遠逃不過那一條命運軌跡。


    “散盡浮雲落盡花——”


    這是楚天早先在飛升巨樹上看到過的一句話,也是一句禪詩。


    “原來人生不過如此,匆匆一生也不過做了世間來來去去的賓客啊。燈紅酒綠後終究曲終人散。看他們來了,看他們醉了,看他們走了……”


    楚天油然升起一縷悵思,想那熙熙攘攘的紅塵中,無論帝王將相販夫走卒,又有誰不是在命運的長河中隨波逐流?不管怎樣的抗爭,都打破不了生老病死的宿命。


    有生必有死。


    生,是死的發端;死,是生的延續。


    譬如日沉月升晝夜更替,永遠沒有盡頭。


    能夠改變這一切的,惟心而已。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己,寂滅為樂。”


    這是覺渡大師生前常常和楚天談起的一句經文。聽的次數多了,楚天亦大致了解到其中的含義:世間萬物變幻無常,有生必有死。唯有擺脫對死的牽絆和恐懼帶來的痛苦,並且消除心中的迷惘,才能獲得真正的快樂。


    當時楚天功力盡廢躺在床上,覺渡大師朝夕陪伴,不時以佛經禪語開導他。


    如今這位高僧已去往極樂世界,雖然肉體不複存在,但想必靈魂已獲得了永久的安寧與快樂吧?


    楚天不禁這麽想,心頭微動,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捕捉到了什麽。


    “隨波逐流,惟心絕塵!”


    突然,洞天機在楚天的腦海裏一記大喝,宛若晨鍾暮鼓激振心靈:“睜眼!”


    楚天不假思索地睜開雙眼,愕然發現周圍的景物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前一瞬還是寒幽冰洞,陰森鬼域,此刻眼前鋪展開的竟是青山疊翠萬裏雲天!


    ——這是?!


    似乎猜到楚天心中的疑惑,洞天機的聲音又在他的腦海裏響起:“傻了吧,小楚?但這不是幻境,而是你的心境。好好琢磨吧,看你能不能悟出點道道來。”


    “心境?”楚天怔怔注視,卻見遠處的山坳之中悠然生出一朵白雲,向著山頂的藍天冉冉飄升。


    “白雲出岫,白雲出岫……”


    頓時,楚天心神巨震,目光追逐無拘無束的飄渺白雲望向蔚藍色的晴空。


    靈台之上像是有一道雪亮的電光閃過,一下劈開混沌的心智,天光照耀了下來。


    身在凡塵而心在聖境,修道之人追求的從來不是肉體的長生不老,而是道心的永恒不滅!


    “這朵白雲,來自紅塵卻又了無牽掛!”楚天的心頭豁然開朗。遠在雲天之上,仿佛正有一道玄之又玄的大門向他徐徐敞開。


    “轟!”霎那之間萬象萬念如秋水連天白鳥湮沒,失去了蹤跡卻又亙古存在。


    楚天的道心仿似經曆了千百世紀的天韻洗煉,無數塵世中的俗氣煙火被一遍遍地淬煉蒸發。靈台猶如一顆白雪無瑕的寶石,煥放出純淨聖光。


    他丹田裏所有的真元砰然響應,化作一條金紅色的幽冥之龍勃然升騰直衝腦頂。


    他的全身散發出濃烈絢爛的光芒,頭頂上方霍然有一朵三色奇葩華光怒綻,托起花朵中央的金色蓓蕾。


    隻是須臾,金色蓓蕾輕輕顫動打開,露出盤腿端坐的一尊元嬰。


    他的身材隻有拇指般大,通體金光熠熠靈氣流溢,容貌氣質與楚天真身一模一樣,雙目微合兩手在小腹前結作梵度法印。


    四麵八方充溢的北冥靈氣如萬邦來朝百川歸海,湧入楚天的體內。他的元嬰飛速成長,轉眼已是孩童模樣。


    身後的蒼雲元辰劍鏗然飛起,懸浮在他的腦後,金煌煌的祥雲卷湧如瀑灑照周身,好似整個人與劍都已融作天地的一部分。


    此刻的楚天,身在世俗,心離紅塵。


    在他的麵前,海闊天空大道初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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