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一記冗長而沉悶的轟鳴從極遠的地方傳來,由於隔著厚重的艙壁,聲音已變得模糊。


    楚天透過淺紫色的琉璃窗,看到冥海深處有一團亮紅色的雷火正爆炸開來,從虛空中撕裂出一片直徑超過二十裏的黑色幽/洞,直到很久以後四周的幽火彌漫填補過來,它才一點一點地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


    一望無際的冥海,遍目充斥的都是狂暴的颶風,肆虐的雷光,跌宕的怒雲……還有波瀾壯闊的血紅色幽火。


    這是一片完全陌生的世界。盡管在輪轉魔君蕭逆和慕成雪的記憶裏,冥海的景象都是司空見慣。但惟有身臨其境,才能真正感受到它的浩瀚與崢嶸。


    黑色的魔舟已在冥海中航行了整整十一天。雲蝶仙選擇的是一條相對安全的航道,它是千百年來無數先行者以生命為代價,才在波濤詭譎變幻無常的冥海深處開辟出來的血淚通路。


    每間隔數十裏或十數裏不等,便能看到一座利用自行汲取的幽冥靈氣作為運轉力量來源的秘法魔陣。它們如一個又一個孤獨而忠誠的衛士,經年累月默默地維護著航道的安全,使來往魔舟免受各種災厄的侵襲。


    如果有心研讀查訪那些散落在幽魔界各個角落裏的傳說,就會發現幾乎每一條航道的背後都存在著一段或是數段熱血沸騰抑或悲愴淒涼的故事。


    即使如此,依然會有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雷在頃刻間將長達數十丈的龐大魔舟轟得粉碎,還有那些遮掩在幽火密雲深處的浮島巨礁便如同隱匿於黑暗中的殺手,隨時隨地會給予航海者們致命一擊。


    然而,這些並未能夠阻擋幽界魔族開拓探險的腳步。越是艱險的航程,就意味著越是豐厚的交易回報。


    勇氣固然未必能夠創造財富,但財富一定屬於勇者。


    當然,有時候這“勇者”也會指那些追逐暴利的亡命之徒。


    經過十一天的航行,楚天已完全適應了魔舟的劇烈顛簸。在船艙裏,除了人以外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必須牢牢地固定在其應有的位置上,因為說不定什麽時候船體就會被從幽火中驀然湧出的狂罡高高拋起又重重落下,甚至還會發生側翻。


    這艘名為“逐海”的巨型魔舟長三十七丈寬六丈,加上船體頂部六根十二丈長的桅杆,將之稱為龐然大物亦不為過。


    但在風起雲湧的冥海裏,它卻渺小得隻是滄海一粟。


    魔舟如此,人更如此。


    “你真的打算一走了之?我是說寂然城。”雲蝶仙穿了一身花團錦簇的半透明絲袍,慵懶地倚靠在軟塌上。他剛剛喝過酒,白皙如玉的雙頰泛起一抹酡紅,鳳目含媚半懷醉意地望著楚天問道。


    楚天低頭注視著半杯正在手中緩緩轉動的血紅色酒汁,反問道:“我有說過要一走了之麽?”


    雲蝶仙說道:“我要是你,就會趕緊溜回輪回山。雖然這麽做是有點兒丟臉,但大丈夫能屈能伸,隻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沒柴燒。”


    “你會麽?”楚天不以為意地一笑。


    “你和我到底不同。”雲蝶仙幽幽歎了口氣道:“我開始相信那些關於你的傳言或許是真的。不過到了玉輪城後,我就無法保證你的安全了。要知道,這次你惹上的除了窠衛,還有碧落海雨家,甚至寂滅穀朝家和黃泉沼雲家也都盯上了你。除非慕老祖親自出麵,否則誰也保不了你。”


    楚天淡然道:“如果那些傳言是真的,你認為我爺爺會幫我麽?”


    “小慕,你能不能對我說實話……”雲蝶仙的話說到一半,卻頓住了。


    他搖了搖頭自失地一笑道:“算了,你別說我也不再問。這種事,我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楚天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說道:“這次我欠了你一份人情,希望有機會補上。”


    “小東西,你也懂得愧疚?”雲蝶仙從下擺裏探出赤足,在楚天的腿上親昵地蹭了下,笑吟吟道:“真要心疼我,就留下來多陪咱家幾日。”


    楚天看著他那隻塗滿玫瑰色指甲油的赤足,皺了皺眉道:“如果我想你死,倒是可以這麽幹。”


    雲蝶仙咯咯一笑,蜷起小腿坐直身軀道:“你應該清楚,我家老爺子跟黃泉沼雲家的關係。”


    楚天道:“沒什麽,反正債多了不愁。與其便宜別人,莫如讓雲天王得個彩頭,權當是我還你的人情。”


    “小滑頭,騙死人不償命。”雲蝶仙媚眼流波,輕笑道:“你是越來越壞了,在故意試探咱家嗎?”


    楚天剛要回答,就聽外麵傳來敲門聲。一名雲蝶仙的仆從恭聲道:“老板,再有一柱香的工夫我們就要進入到瀛巍洲上方的玄冥罡流層了。”


    “知道了。”雲蝶仙看向楚天,說道:“我會在瀛巍洲停留三天談些生意順便等你回來。如果超過三天,你就得自己設法找船了。”


    楚天微笑道:“聽說瀛巍洲的府主金道成是條老狐狸,小心他吃了你。”


    雲蝶仙亦是嫣然一笑道:“我啊,不怕他貪吃就怕他嘴刁。”


    …………


    兩個時辰後,逐海號魔舟降落在了瀛巍洲的第一大城銀照城中。


    瀛巍洲的麵積大約是度朔山的十二倍,高聳如雲的瀛山和巍山縱橫交錯如兩扇巨大的屏風將它分割成四塊,兩座山脈的交叉處便是銀照城的所在。


    楚天不理雲蝶仙如何去和瀛威洲的府主金道成周旋,徑自偕著雪憐城乘坐碧鬃魔獅離開銀照城向東而去。


    經過將近半個月的休養,雪憐城的傷勢已經差不多痊愈,魔功修為也恢複到了八成左右。有她在身邊,在玄明恭華天能夠動到楚天的人委實不多。


    不過,事情沒那麽簡單。


    在魔舟上的十多天裏,雪憐城始終待在雲蝶仙為她特別準備的靜室裏療傷修煉,幾乎跟楚天沒有任何交流。兩人說過的話加起來,絕對不會超過三句。而這三句話中的最後一句還是楚天說的——


    “跟我下船去一個地方。”


    聞言之後,雪憐城便一聲不吭地起身走出艙室,既不問去哪裏,也不問幹什麽。


    以她此刻的修為,盡管沒有恢複到巔峰狀態,但要出手擒拿楚天應該不是問題。可楚天好像對此一點兒也不在乎,仿似他賭定了雪憐城不會拿自己怎麽樣。


    ——這個家夥,他果真能幫助自己擊殺雨傳淵麽?可他連天階的門檻都沒摸到,又豈能是業已突破造化神通之境的傳淵公子的對手?即便加上自己也是白搭。


    明明了解到這點,然而雪憐城不知為何依舊對楚天的承諾抱有一線的期望。也許是因為除此之外,她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反正依照碧落海雨家的家規,雨傳蓀被殺,作為妾侍的自己無論如何也逃不過殉葬的命運。左右是死,不如就賭一把吧。


    雪憐城知道,除了一條命外自己已經沒有什麽可輸的了,也沒有什麽是輸不起的。


    瀛巍洲的風貌和度朔山大同小異,隻是更為寬廣也更為蒼涼寂寥。血紅的圓月下,凹凸不平的荒土無邊無際地向遠方的天際線延伸,很快就隱沒在鼓蕩呼嘯的濃烈霧氣裏。


    楚天駕馭碧鬃魔獅沿著巍山的一道山嶺風馳電掣,沿途寸草不生極盡荒蕪。偶爾會有一兩條黑黢黢的影子在突兀的褚紅色山岩後一閃而逝,卻是被碧鬃魔獅凶惡威猛的外形與氣勢嚇退的魔獸。


    在魔舟裏悶待了十幾日,好不容易被放了出來,碧鬃魔獅全速馳騁在群山之間。數十丈寬的斷崖,幾十尺高的峭壁,它無需禦風就輕輕鬆鬆地一躍而過,身速絲毫不受看似笨重的體型影響。


    興許是為了在新主人麵前討得個好印象,碧鬃魔獅越奔越賣力,兩千餘裏地僅僅用了不到一天的工夫就跑完。


    前方,是一片荒蕪人煙的戈壁。一塊塊拳頭大小的砂礫被狂風吹起,如冰雹般在空中飛舞,卷裹起一團團濃重的煙塵和霧氣遮蔽幽空,即使是最為凶悍的魔獸也不願意靠近這裏。


    楚天從碧鬃魔獅的背上躍落,掏了幾塊血冥晶丟進它的血盆大口中,吩咐道:“在這兒等我回來。”


    他凝目打量戈壁,似乎在仔細回憶著什麽,然後邁步向前行去。


    “嗚——”一蓬砂礫鋪天蓋地卷湧過來,在狂風的催壓下威力不亞於聖階高手的鐵拳一擊。


    楚天正要凝神祭起不動如山印,已然湧到麵前的砂礫卻匪夷所思地凝定住,然後緩緩下降落在了地上。


    “謝謝!”楚天回頭向雪憐城頷首道,明白是她發動了魔識結界阻擋住了砂石的襲擊。一時間方圓五丈內風平浪靜,紅霧消散。


    雪憐城木無表情,並未回應楚天,隻是靜靜地跟隨在他的身後步入戈壁。


    隨著兩人向戈壁深處挺進,砂石吹刮得愈來愈猛烈。五丈之外天昏地暗,無法看清任何景物。


    忽然模模糊糊地,一條砂影在狂風迷霧中浮現而出。


    它飛快地膨脹,隻是一轉眼間便脹大至三丈多高,混跡在飛砂走石中悄無聲息地從背後掩襲向雪憐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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