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如春的山穀裏也有了幾分淡淡的涼意,陳無雙坐在茅屋前的石墩上悵然出神,輕聲道:“聽彩衣說,她動身南下的時候涼州就下過一場小雪,京都的天氣現在應該也冷起來了,我有點想念司天監的幾個老頭。辭雲啊,你想不想家?”


    剛剛練完一套劍法的沈辭雲收起劍坐到他身邊,沉默了片刻才道:“在孤舟島的這十年,我很想家,想那個跟爹爹一起生活過好幾年的小村子,想教我念書的李老夫子,想隔壁季大叔家對我很好的二女兒,想鄰居嬸子大娘們蒸得鬆鬆軟軟的白麵幹糧,也想我家屋子裏的藥材味道。可是到了這裏,我就不太想家了,我爹在這裏,這裏就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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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莉悄然歎了口氣,彩衣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這個長著一雙鳳眼的青衫少年,也沒有出聲。陳無雙伸手拍了拍青衫少年肩頭,忽然灑然一笑,問道:“彩衣姑娘,我沒去過中州以北的地方,涼州的風光怎麽樣?”


    黃衣少女一笑起來就露出兩頰淺淺的酒窩,“涼州西接萬裏大漠,常年風沙迷眼,每年冬天下的雪能有三四尺厚,比起這山川好似妙齡女子的雲州來可就差得遠了。不過這位常老先生要是去了肯定喜歡,涼州的酒才叫烈酒,我爹爹饒是有修為在身,也常喝得酩酊大醉。”


    邋遢老頭不屑地哼道:“老夫又不是沒去過,當年要不是不肯將就,早就入贅了涼州將軍府上做女婿,現在興許也能混個一官半職。”陳無雙沒有理會常半仙吹噓,而是麵朝彩衣遲疑了一下,又問道:“這麽說你修的功法,是你爹爹教的?”


    彩衣搖搖頭,道:“不是,我爹爹的修為···不算很高,這回出門前才多少指點過我幾句。之前所學的功法是我娘死之前留下來的,我雖學過禦劍術,但連把像樣的劍都沒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個劍修。”


    常半仙自然明白陳無雙還是對這個奇怪少女的來曆不太放心,總想著出言試探,於是嘿笑一聲接口問道:“你娘是不是姓洪?”他先前就看出來彩衣的功法,與那個戰死在漠北的四境修士洪破嶽有些相似。


    “前輩怎麽知道?”彩衣訝然看向捧著酒葫蘆的邋遢老頭,這句話既是反問,也是承認。沈辭雲笑著揶揄道:“該不是涼州將軍姓洪?常老先生這是見著故人之女了?”他見常半仙有此一問,登時就想到彩衣的娘親,或許就是常半仙年少時不肯將就的那位將軍府小姐。


    陳無雙哈哈大笑,指著沈辭雲道:“


    你想到哪裏去了,從彩衣姑娘相貌就知道她娘親定是風姿絕美之人,怎麽能看得上老常?他的意思是說,涼州當年有個散修叫做洪破嶽,當年曾以四境修為闖下過不小名頭,後來去雍州邊軍中效力,戰死在漠北妖族圍攻之中。彩衣的娘,應該與洪破嶽前輩關係不淺。”


    彩衣神色黯然點了點頭,“常老前輩猜的沒錯,洪破嶽是我舅舅。”這一承認下來,沈辭雲等人不由肅然起敬,能修到四境的修士還心甘情願去雍州出力,這再也無緣見麵的洪破嶽前輩比之駐仙山程雲逸可就高尚了太多。


    陳無雙心裏卻還是多少有些疑慮放不下,又道:“洪前輩的風采我等算是見不著了,彩衣,你跟穀雨同是六品修士,不如比試切磋一場如何?一來各自印證所學,二來也讓我們見識見識洪前輩的絕學。”


    穀雨立即點頭答應道:“公子說的是,彩衣姑娘意下如何?”黃衣少女稍一猶豫,隨即也欣然應允,“早就聽過司天監青冥劍訣的名聲,能有機會跟穀雨姐姐請教當然再好沒有。但我沒有趁手的兵刃可用,隻能等從劍山采劍回來再比了。”


    陳無雙哪裏肯等到那時候,當即道:“這個好說。墨莉,你的那柄上弦月能不能先借她一用?”這種事墨莉當然不會拒絕,笑吟吟從儲物法寶中取出那柄通體漆黑如墨的長劍遞了過去,“這柄劍是我家傳,送於彩衣不行,借給她暫且用用倒是可以。”


    白衣少年站起身來,指著東麵道:“浣花溪上遊不遠,有一處地勢開闊的草地,去那裏切磋便不必擔心工匠們瞧著心慌,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去。”說罷當先走在前麵帶路,領著眾人沿著溪流逆行而上往東走去。


    幾人都沒有禦劍,拎著酒葫蘆的常半仙跟陳無雙並肩而行,後麵跟著穀雨和墨莉,沈辭雲洗了把臉才跟上來,反而跟黃衣少女走在最後麵。彩衣瞄了眼前麵隔著很遠的幾人,輕聲問道:“無雙公子好像沒有修為?”


    沈辭雲不疑有他,笑著解釋道:“不是,他修煉的功法是司天監秘傳,比較特殊。雖然現在還沒有真氣在身,但他確實是個三境修士不假,跟你一樣,想著去劍山碰運氣采劍。”彩衣挑眉詫異道:“沒有真氣的三境修士?這是什麽功法?”


    青衫少年提著沉香劍走得不快,彩衣也有意放慢了腳步聽他說話,卻見沈辭雲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天下修士不計其數,難免會有幾種不為人知的殊異功法。穀雨是得了青冥劍訣的真傳,算是六品修士裏頂尖的


    存在,你畢竟是個散修,比不過司天監的弟子不丟人,打不過認輸就是了。”


    彩衣點點頭,目光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喃喃道:“難怪爹爹他們都說司天監絕非浪得虛名,我早就想試試青冥劍訣有多厲害了。”


    走在前麵的陳無雙也沒閑著,低聲囑咐常半仙道:“老常,一會兒你可要看仔細了,我總覺得彩衣不是個散修這麽簡單,盡管不像個邪修···那獨臂修士可也不像個邪修。”邪修之所以被稱為邪修,就是因為馮秉忠、黑衣老婦之流所修的功法天生就帶著一種陰毒森冷的氣息,要麽用毒、要麽驅使冤魂惡鬼,要麽以人性命修煉功法、要麽以自身精血祭煉法寶,極容易分辨出來。


    那姓顧的獨臂修士功法堂而皇之,所用的法寶山河鼎也絕非陰邪之物,連陳仲平都說他應該不是個邪修,可他卻出麵冒死擋下青冥劍氣救走了黑衣老婦,其出身多半就是神秘的黑鐵山崖中人,因此陳無雙才一直對突然出現的黃衣少女有所懷疑。


    邋遢老頭嗯了一聲,道:“老夫曾與洪破嶽有過數麵之緣,隻要那姑娘一出手,就能判斷她說的是真是假。你也不要疑心太重,這時候天下三境的修士但凡覺著能跟越秀劍閣說得上話的,都會來雲州爭搶進去劍山的機會,能碰上幾個才是正常事。”


    陳無雙緩緩搖了搖頭,道:“我倒不是怕她一個三境散修,而是總覺得黑鐵山崖那幫人還會有後手,以前以為他們不敢在越秀劍閣任平生眼皮子底下鬧騰,可你想想,那條南疆玄蟒不就是從十萬大山裏帶出來的?怕就怕靖南公揣著明白裝糊塗啊。”


    頓了一頓,陳無雙又道:“如果這回能證實她所學的是洪破嶽的功法,就沒什麽可防備的了。你那個潛龍騰淵的說法我不大信得過,原本想著過完年再去南疆,但這幾天我已經察覺到山穀外麵經常有修士氣息經過,等不得了。”


    常半仙不以為然笑道:“都說了不少修士正往越秀劍閣方向趕,你小子別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地自亂陣腳,去南疆的事說著簡單,還是得做好萬全的準備再去才好。你身上的跗骨之毒雖然還在,但那妖婦被陳老頭驚走,想來一時半會也不敢再回來,踏踏實實在這裏住些日子,老夫挑的正月初三對你大大有利。”


    陳無雙冷笑道:“要不是你上回挑的九月初三,咱們還會剛巧在拜相山下碰上駐仙山的人?潛龍騰淵、潛龍騰淵,騰到獵戶家窩了半個月才敢出來,丟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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