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裏的月色再美,也總有讓人看膩了的時候,隻是司天監的白衣少年還不知道,落在他身上的除了輕如薄紗的月光之外,還有數十道朝堂穿紫、顯赫京都的大人物目光,如影隨形般透過遙遙數千裏山川河嶽,從那座氣象森嚴、光彩奪目的宮城灼灼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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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無雙出京的事情如陳伯庸所料,不隻瞞不過景禎皇帝,也瞞不過文武百官。從辭賦飄飄、書聲郎朗的的國子監,到肅穆陰冷、風波詭譎的內廷,甚至十四州重兵把守的都督府,都或是猜測、或是推敲鎮國公府此舉的用意。


    大周東南沿海的江州境內修士門派不少,號稱道家祖庭的鷹潭山就在其中,跟大周不同,前朝的曆代國師都是出於此派。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祖李向起兵逐鹿中原時,鷹潭山眾道士盡忠前朝,被當時勢大的白馬禪寺打壓得一蹶不振,大周建國後封山三百年不許弟子下山,逐漸淪為比青州太玄劍宗還稍有不如的二流宗門,千年之間默默無聞連香客也沒有多少,幾乎要被世人忘卻。


    鷹潭山半腰處一座道觀裏,年逾七旬的江州都督恭恭敬敬給三清神像上了香,而後背著雙手站了良久,才出聲對身後站著的年輕人道:“澄音啊,敬廷信上說的事情,你怎麽看?”按照大周朝廷的慣例,十四州都督最多到六十歲就得上折子告老,求個爵位頤養天年,可江州都督孫明哲不一樣,他的女兒是景禎皇帝的貴妃、六皇子李敬廷的生母,所以寧可不要爵位,直到現在也還把持著一州大權。


    站在身後六尺開外的孫澄音是他的長孫,論輩分的話是貴妃娘娘的娘家侄兒,在江州的地位幾乎比李敬廷在京都的地位還要高些。穿著一身華貴黑袍、腰間明晃晃一條羊脂玉帶的年輕人相貌極為不凡,身高七尺、麵如冠玉,鼻梁高挺如山脊,濃眉下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而且在東南一代深負才名,其五歲作詩、七歲成文的事跡在大周朝堂上也是眾所周知。


    隻是可惜,孫澄音似乎無意在官場上一展抱負,反而更願意做個風流修士,甚至陛下先後兩次下詔喚他入京為官,都被年輕人以病重為借口躲了過去。他抬眼看了看端坐在前麵的三清神像,沒來由輕聲一笑,道:“爺爺,表兄的信我看了兩遍,且不論寫的是什麽,字裏行間滿都是急切之意。”


    孫明哲轉過身來沒有看他,卻道:“你是旁觀者清。敬廷身在京都,自然更能感受到


    朝堂上的風往哪邊吹,那些紫衣佩玉的窮酸學究蠅營狗苟無非也是求個子孫富貴,眼下雍州、南疆都有了不尋常的跡象,你表兄隻怕是覺得到了我們孫家該出手的時候。”


    孫澄音點點頭,驟然放出靈識將祖孫二人所處的房間籠罩起來,“我師父閉關之前曾有交代,說大周一千三百多年的氣運逐年衰弱,到現在萬裏江山盡可視作紙糊泥塑,高坐龍椅的李家跟司天監陳家也不外如是。孫兒以為,表兄那邊不如搪塞過去就是,爺爺還是該考慮自家的前程。”


    久居高位的江州都督聞言勃然大怒,冷哼道:“放肆!你姑母貴為皇妃,孫家的這場富貴都是由此而來,你敢有不臣之心?”外人隻知道孫澄音少有才名,所作詩詞遍傳天下,可蘇明哲卻記得他早在十幾年前剛讀書修行不久,就曾站在鷹潭山頂指著北方說過一句,他日若遂淩雲誌,敢笑李向不丈夫。


    這句與謀反無異的詩要是傳揚出去,孫家多年來所做的一切努力隻怕頃刻間就會付諸流水,因此孫明哲才不許他入朝為官,將他趕出都督府住在鷹潭山上修身養性。孫澄音被當麵斥責,臉上卻沒有一絲緊張惶恐,反而笑意更盛道:“爺爺老了,這回竟然沒看出來,孫兒已然晉升四境。我師父這次閉關,就是摸到了陳家先祖當年布下的那座陣法之端倪,南疆、漠北,且由得他們鬧去,這山上供奉的可不隻是區區幾尊神像。”


    孫明哲眼神裏的驚訝毫不掩飾,定定地看了麵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長孫好一會兒。十四州都督都是正三品的武將官銜,他也是個三境修士,自然明白能達到四境修為是多難的事情,就算越秀劍閣這種雄踞一方、傳承數千年的門派,想要培養出不到二十歲的四境修士也難如登天,可十九歲的孫澄音在鷹潭山住了不到十年,竟然從一境二品躍升到這種地步,實在是難以想象。


    而且,孫澄音短短幾句話裏讓這位老於世故、掌權數十年的江州第一人連番震驚了數次。大周開國時司天監曾奉旨在十四州疆域設下一座神秘陣法的事,孫家早就從貴妃娘娘口中得知過,出乎意料的是這被皇室跟陳家瞞了天下一千多年的隱秘,竟然被鷹潭山的掌教找到了線索,如果自幼就胸有大誌的年輕人所言不虛,那位閉關的老道士或許已經有了不小的把握。


    至於山上供奉的不隻是幾尊神像,孫明哲不敢往深處再想,這些事不管是真是假,都不是一個風燭殘


    年的三境修士可以去試探的,“你師父···他怎麽說?”


    孫澄音轉頭看了眼門外破舊不堪、缺瓦少磚的建築,輕聲道:“他老人家說,房子舊了就該拆了重建才能遮風擋雨,鷹潭山上的亭台樓閣可有上千年之久沒有餘力修繕了,不破不立,不是壞事。”


    孫明哲腦中轟然一聲巨響,木然聽著孫澄音再開口道:“世間萬物都不可能一成不變,而今的氣運之爭大抵就是修士之爭。最多兩年,孫兒就有把握踏足五境,再得鷹潭山積蓄千年的底蘊,邁上十二品也有希望,到那時候,司天監跟白馬禪寺又算得了什麽。”


    良久,孫明哲才一口將堵在咽喉的情緒歎了出去,“澄音,還記不記得你十一歲那年,老夫上山來看你正趕上大雨的事情?”孫澄音點點頭,那年夏至之後的第二天,他將鷹潭山供奉的一尊泥塑元始天尊神像一腳踹下神龕,摔得身首分離、七零八碎,險些被怒氣滔天的一眾道士趕下山去。


    江州都督府得到消息後,孫明哲冒著大雨親自上山來給孫兒求情,那位少有人知、常年閉關不出的掌教出來見了麵,卻很是欣喜地說,這調皮小子跟道家緣分不淺,不隻沒有隻字片語的斥責,反倒收了他當關門弟子,同吃同住地諄諄教導了數年,因此孫澄音在鷹潭山的輩分極高,不少年長的道士見了他都得稱呼一聲小師叔。


    “怎麽不記得,孫兒就是那時因禍得福的。”孫澄音回憶著道:“小時候總覺得那尊泥像看我的眼神好像活人一樣,讓人從心底就不踏實,忍無可忍才出此下策,一腳踹倒摔碎了幹淨。隻是後來的事我也很是意外,師父這些年對我視如己出,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孫明哲點點頭走出門外,四處打量著空無一人的小小一座院落,“當年你師父跟老夫說的也是不破不立,那尊元始天尊泥像摔毀的瞬間,他曾在後山親眼看見雲層翻湧幻化為洶湧紫氣,雷聲中恍若有龍吟。”


    喜怒不形於色的孫澄音愕然失神,這件事他從來都沒聽師父提起過。孫明哲擺擺手就要尋路下山去,道:“你給敬廷回一封信吧,就說老夫麾下為大周兵卒,不可同室操戈。明日我就親自寫一封信給楊之清,江州所屬不會摻和皇子奪嫡的破事。澄音呐,爺爺老了,孫家的路怎麽走,你且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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