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住天子腳下十年、隻愛徜徉流香江上的白衣少年,本來是不信鬼神之說的,可出京遭遇的第一場追殺就碰上了能役使冤魂惡鬼的陰風穀邪修,又先後聽蘇慕仙、陳仲平、空相神僧以及高深莫測的十一品卦師常半仙聲稱,逢春公當年的確斬殺過上界仙人,鐵證如山由不得誰不信。


    不解的是,能修到十二品大圓滿之後渡劫飛升的仙人,以眾敵寡怎麽還會殞命於境界有所不如的逢春公劍下?花扶疏神情中好似有種自豪,又像是悲痛,道:“十二品修士想要飛升,光憑修為不可能扛得住九天雷劫,那是真正的煌煌天威,不是駐仙山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紫霄神雷訣所能比擬,要成功渡劫必須是身有大氣運者才能一試。司天監的陣法鎮壓住了天下氣運千年不易,誰也撼動不了分毫,再者,前朝滅亡後不少修士法門就此失傳,能修到這一步的寥寥無幾,近三百年來唯有我花家一枝獨秀出了逢春公這樣的天縱奇才。”


    “仙人下凡之後,一身修為僅能保存七成左右,勉強算是能在十一品之上、十二品之下,所以才被逢春公以少勝多,跟其中五個半同歸於盡。”花扶疏這句話一說完,陳無雙就想到,當日在山穀裏的茅屋門前,常半仙也說那位絕代劍仙斬殺了五個半仙人,忙問道:“晚輩愚鈍,為何是五個半?”


    花扶疏突然冷哼一聲,“陳仲平到底教了你些什麽?除你所修的功法殊異之外,修士一到了五境就可以把自身靈識全部凝為實質,稱作神識;而後渡劫飛升,神識又會煉實返虛,稱為神魂。那六個仙人中有五個在天香劍訣下身死魂滅,但有一個的神魂僥幸逃脫了出去,當時逢春公也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無法再將其消滅,因此才說是殺了五個半。”


    陳無雙點點頭,靈識到神識再到神魂,先前他還是聽邋遢老頭解說過一次,確實跟花扶疏所說的完全相同,是由虛凝實、再煉實返虛的演化過程,但現在才知道六個仙人死了五個半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花扶疏又道:“修士飛升需要掠奪山川氣運,仙人修煉也是如出一轍,沒有人間氣運滋養難以寸進一步,他們下凡就是為了爭奪那亙古以來流轉不休、生生不息的氣運。可大周的氣運都在皇家李氏跟司天監陳家的掌控之中,仙人想要爭奪就必然得先推翻大周,引發諸侯亂戰、王朝更替才能趁機竊取更多為己所用,勢必造成生靈塗炭、血流成河,因此逢春公才不得不出手。”


    少年頓時想通為何司天監上下對逢春公都尊崇有加,原來那位絕代劍仙在兩百年前,做了陳家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富貴了一千多年的鎮國公府欠下花家的人情,簡直到了無法衡量的地步,堂堂十二品巔峰劍修為此捐軀,


    就算把整個司天監搭進去都還不了。


    “逢春公戰死在昆侖山上,除了佩劍焦骨牡丹自此消失之後,還留下了不少類似修行心得之類的遺物,都被覓地潛修的蘇慕仙意外所得,故而他才甘願常年鎮守昆侖不出,為的就是繼承逢春公遺誌,替億萬百姓守住那條仙人可以下凡的通道,替世間守住數十年的安穩平靜。他收下千川為徒,想的也是百年之後留下傳承,還逢春公的恩情。”


    花扶疏說完這些,臉色暗淡道:“你···你拜在陳仲平門下不是壞事,劍山什麽時候開啟?”陳無雙還沒從一連串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今日得知的種種都讓他不敢置信,原來那位孤高傲岸、湛然若神的青衫老者,棲身昆侖不入中土繁華世界,所為的竟是要替世間眾生守住安寧。那麽,黑鐵山崖針對他的舉動,又是為何?是要憑一個門派之力與天下正道為敵?還是並不知曉其中原委,隻是出於私人恩怨?或許···是要在大周氣運衰敗的時候,爭一爭這萬裏河山?


    陳無雙稍微一想就驚駭莫名,好像麵對著深不見底的萬頃滄海,表麵看起來微風拂輕浪,其實深淵裏潛藏著無數擇人欲噬的血盆大口,想要把一切都囫圇吞下,單是遠遠往水麵瞧上一眼,就讓人心驚膽戰,不敢靠近。


    花扶疏不輕不重嗯了一聲,少年才打個激靈醒過來,“越秀劍閣陸不器師叔說,今年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就是劍山開啟之時。還有就是,晚輩兩個多月前見到過一個自稱是上古劍山傳承的結穗人,說這座擋住凶獸北上的陣法如今已經到了隨時會崩潰的邊緣,少則一年、多則三年,陣法潰散後,凶獸就會盡出劍山,這對所有人來說都不是個好消息,可對前輩而言,離脫離樊籠卻算是指日可待了。”


    在凶獸環伺的十萬大山中久居了二十五年的花扶疏,早就對這座上古傳下來的陣法很是熟悉,不用少年說,他也能感覺到陣法好像成了個風燭殘年、吊著一口氣勉強苟活的老人,尤其是任平生邁進十二品境界時,所引發的天地呼應不僅汲取了靈氣,跟陳無雙不同的是,還抽取了陣法中的一部分力量,讓本來就難以為繼的狀況更是雪上加霜。


    “二月二···”花扶疏沉吟著又將那本寫著自己修習天香劍訣心得的書冊扔給陳無雙,道:“花某當年輸了心愛的女子,在南疆一呆就是二十五年,無妻無子,百花山莊又···拿這本冊子,換你答應兩件事,如何?”


    陳無雙接過書冊,詫異道:“前輩很快就能重回中土,有什麽事非得急於一時?”若書冊上寫的隻是花扶疏修行的心得,少年定然欣喜答應,可他說得明白,上麵寫的是修行天香劍訣的心得,也就是說,這本薄薄的冊子裏記載的就是近乎失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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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頂尖禦劍術,其分量實在太重。


    花扶疏微微眯著雙眼,歎道:“逢春公的絕學總不能埋沒了,花某出去之後別的都管不了,隻去找你說的那黑鐵山崖算賬,顧不上其他。托你去辦的兩件事都不難,一是在劍山開啟之前,你帶那沈家少年悄悄來一趟,我有事要問他;二是你得重建幫我重建一座百花山莊,就在原來那條山穀裏,你···紫嫣總歸會回來的。”


    少年這才想起來,花家其實並非滿門皆滅,除了眼前的五境修士之外,還有拜師南海神醫段百草門下的花紫嫣,那位修士多年來沒有任何動靜,想必是跟隨其師遠在海外,對百花山莊覆滅的事情還不得而知。


    “前輩,這兩件事委實都不難,我出京時曾得過中州劍仙廟裏逢春公的一縷殘念相助,年前就跟辭雲在那條山穀裏,著手開始重建百花山莊的事情,還準備仿照司天監的樣子在其中增設一座七層的觀星樓,如今祠堂已然完工,工匠們正在忙著趕工,估摸著四五月份就能完成。您想見一見辭雲也是應有之意,我回越秀劍閣後就找機會盡快帶他來一趟,還在這裏碰麵如何?”


    花扶疏知道他是想差了,少年定然是以為自己不全部相信他所說的話,想要當麵問一問曾親眼見過黑鐵山崖屠滅百花山莊的沈家獨子,但也沒有開口多做解釋,隻道:“往後七日,我都在這裏等你們,不要帶其他人來,我還活著的事情也不可告訴旁人。”


    陳無雙點點頭,陳仲平也好、白馬禪寺的神僧也好,都從來沒有提及過還有花扶疏這麽個人,想來是都以為他早就死在南疆凶獸口中了,但越秀劍閣掌門任平生或許是知道的。見他答應下來,花扶疏好像一下子泄了精氣神,看起來就像個毫無修為、在滾滾紅塵中疲於奔命的平常老人,長長吐了一口氣,轉身朝南走去,道:“且去吧,天香劍訣你學可以,莫再傳給他人。花某一向不喜歡自稱老夫,在你麵前倒名正言順,等凶獸盡出南疆,老夫自會再去尋你有所交代。”


    以神識目送形單影隻的花扶疏離開之後,陳無雙突然想到什麽,低低罵了一聲,自己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有了真氣修為不假,可如何離開這裏回到越秀劍閣的雲水小築卻成了天大難題,司天監唯一的嫡傳弟子,其實是個從來沒學過禦劍術的棒槌,明明手裏有墨莉的上弦月,也不會禦劍飛行。


    少年哭笑不得地一屁股墩坐在地上,身兼蘇慕仙劍十七、逢春公天香劍訣的公子爺,少不得要徒步六七百裏才能走回越秀山,雙眼又看不見文字,即便想現學現賣就地精研花扶疏留下的修煉心得都做不到,委實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比在洞庭湖上被穀雨管著沒機會跟姑娘親熱一番,還讓人惆悵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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