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衛夫人剛回到正院兒,將將落座在小榻上,還未來得及歇口氣兒,就聽到了消息,驚得手上力道不穩,竟是不小心掐斷了手裏的珠串兒。


    翡翠珠子四下散得到處都是,也沒心情理會。


    她雖不出門,卻也一直留心著外頭的動靜,看寧莞這些日子陸陸續續到當鋪當了不少送過去的金銀首飾,她估摸著也差不多該收網了,本來都準備叫人去縣尉府以失竊為由報官了,卻未曾想這個時間段對方居然往長公主府去了。


    衛夫人猛然站起身來,兩眼看向劉嬤嬤,眉梢狠狠往下一壓,“她這是琢磨著要將衛蒔的醜事告出去了?”


    劉嬤嬤忙端上一杯清茶,低著聲兒道:“也不盡然,長公主府今日能對她如此禮待,往日裏定然有些深交,想來也不是第一次上門去,但迄今為止夷安長公主對咱們府上的態度也沒什麽變化,那寧小姐估計沒有吱聲兒,還把那事兒緊緊地閉在嘴裏呢。”


    衛夫人眯著眼沒說話,劉嬤嬤近前去,又道:“依奴婢看……她怕是察覺到了咱們的打算,在警告咱們別輕舉妄動呢。”


    “你說的在理。”衛夫人心下稍安,又緩緩坐回小榻上,抿了一口清茶。


    隨著格窗外四季海棠枝頭的雀鳥鳴叫,她抬了抬眼,意味不明道:“以往時候,看她行事無規無矩,又聽楚二夫人宴上說道,我還真以為是個空有一張好臉皮的草包,如今瞧來,倒是看錯了眼。”


    以至於估錯了對手的道行,下了一步臭棋。


    衛夫人後悔歎道:“當日就該想個更周全的法子。”現在也就不會如此糾結為難。


    劉嬤嬤候在一側,彎下腰,一粒一粒地撿起地上的翡翠珠子。


    衛夫人皺眉沉默良久,終是開口道:“翠姑,叫人備好車馬,一會兒我得出去一趟。”


    如今這個情況,來硬的是決計不成了,得做旁的打算。


    劉嬤嬤問道:“夫人是要去見寧小姐?”


    衛夫人頷首,“沒錯,對了,記得也叫上衛蒔。”


    提到這個不省心的女兒,衛夫人心堵得厲害,擺了擺手叫劉嬤嬤退下。


    …………


    長公主府裏,寧莞重新給魏黎成診了脈,他精神依舊不好,一直都閉著眼,半昏半醒的樣子,深受蟲蠱折磨。


    不過暫時也沒有明顯惡化,看著倒像是還能撐些日子。


    寧莞起身,與夷安長公主說起七葉貂之事。


    夷安長公主知道貂,卻不曉得這七葉貂和普通的貂又有什麽不同,她問道:“從未聽說過,又該往哪裏去尋?”


    寧莞想了想,回道:“深山老林裏應是有的,如果實在找不到,可以找人往南羅去一趟。”如今的南羅便是幾百年前的南域,那邊氣候濕熱,林多草豐,是蘊養毒物的好地方,也是七葉貂的故鄉。


    夷安長公主記下,看向簾帳後麵昏睡的兒子,忍不住又問道:“若找到七葉貂,您有幾分把握?”


    寧莞伸出手比了比,慢聲道:“五分。”


    夷安長公主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兩眼泛紅,五分……一半的機會。這大概是這些年以來,她聽過的最舒心的兩個字了。


    安寂的內室裏,夷安長公主一人伏在窗前哽咽不已,發泄著長久以來的的壓抑無奈與苦澀煩憂,直到寧莞離開了好一會兒,她才抹掉眼角的淚水,往外吩咐道:“備車,我要往宮裏去一趟。”時間不等人,她得讓皇兄與母後添份助力。


    不提夷安長公主急急忙忙進宮,卻在長信宮太後那裏碰見老對頭周淑妃,又一頓唇槍舌戰雞飛狗跳。


    這邊寧莞沒有拒絕公主府老管家熱情安排的華麗馬車,坐在鋪好的層層錦茵墊上,歪了歪身子,還有閑情從藥箱子裏抽出一本書來瞧。


    一路車聲轔轔,馬車拐進幽深樸素的長巷,正正好與衛夫人母女撞了個正著。


    衛府馬車也才剛到地兒停下,率先下來的是侍女扇兒,穿著一身淡青色的齊腰襦裙,低眉順眼地站在下馬凳旁伸著兩隻手小心翼翼地摻扶著衛蒔。


    寧莞沒急著下去,指尖勾了勾蜀香鍛剪裁而成的車窗簾子,閑閑地往外瞥了一眼。


    據她上一次見到衛三小姐已經將近一月,落胎到底還是傷了元氣,身子看著清減了不少。下巴尖兒明顯不如往日圓潤,氣色也差了些許,淺櫻色的廣袖裙穿在身上,完全不見往日的攝人光彩。


    比起心不在焉滿心不願的衛蒔,晚一步走下馬車的衛夫人一眼就看見了後麵的馬車,長公主府的描金標誌再打眼不過了,想忽視都不成。


    她對上寧莞看過來的視線,目光含著打量與探究。


    寧莞放下簾子出去,與車夫道了謝,不待衛夫人出聲,抬了抬手,“國公夫人與三小姐大駕光臨,蓬蓽生輝,裏麵請,有什麽話慢慢說。”


    衛蒔板著臉就要開口,衛夫人卻瞬間偏頭剜了她一眼,隻得訕訕噤聲,心不甘情不願地跟在後頭。


    宅子裏的工匠幹的如火如荼,幾個護院也在從旁協助,大部分地方都還沒有收拾好,到處都堆滿了木屑石料,甚是雜亂,寧莞想了想幹脆把她們帶去藥房。


    一路上高壯的護院與手腳麻利的仆婦吸引了衛蒔的注意力,她眼尾一揚,譏諷道:“居然還有閑錢請來仆從伺候,你倒是有本事,就是不知道又在哪兒使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


    衛夫人臉都黑了,沒腦子的東西,都被人捏著把柄了,還當著麵張嘴閉嘴地說這些挖苦話!


    衛夫人低斥,“衛蒔!”


    衛蒔這些日子窩在府中養身子,這裏不舒服那裏不舒服,又日日擔驚受怕的,出府前又被自家親娘耳提麵命,早憋了一肚子鬱氣,她抬了抬下巴,冷哼道:“本來就是。”她哪裏說錯了,這京都裏但凡稍微相熟的,誰不知道她寧莞是個什麽樣的東西。


    寧莞駐足,轉過身來,似乎一點兒也沒有因為她方才的話生惱,含笑說話時也是平淡溫和到了極致,“衛三小姐說什麽胡話呢,我能有這閑錢,還不是多虧了衛三小姐你做出些不知廉恥見不得人的事來生出禍患,衛夫人才不得已送過來為你粉飾太平的。”


    這番話叫衛蒔臉色一變,“你!寧莞!”


    寧莞卻輕笑一聲,不再理她,上了台階,順著窄廊往前。


    衛夫人在後頭狠狠掐了衛蒔一把,厲聲喝道:“你再生些事端出來,你看我還管不管你!生來討債的混賬,你還嫌事兒不多是不是!”


    衛蒔緊咬下唇,這才消停。


    藥房不大,一行人進去瞬間顯得有些擁擠,架子上擺滿的草藥和數不清的瓶瓶罐罐吸引了衛夫人的注意力,宣平侯府的表小姐懂些淺薄醫術她是知道的,但看著一屋子的架勢,說不得也有幾分本事呢。


    寧莞叫芸枝送了趟熱水來,取出青釉瓷罐,給她們泡了一壺藥草茶。


    衛蒔口渴抿了一嘴,苦澀的味道席卷而來,她捂著帕子連呸了幾聲,氣得臉紅,說道:“寧莞你故意的是不是!”誰會拿這樣難喝的東西來招待客人。


    寧莞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補血養氣的,你現在不就血虧氣虛嗎?多好的東西啊。”


    衛蒔一噎,用力地扯了扯帕子。


    氣氛有些凝滯,衛夫人籠在袖中的手情撥了撥珠串,三分親切七分試探,“好些日子不見寧姑娘了,今日我貿然上門,想來你也知道為的是什麽。”


    寧莞垂目一笑,看著杯中氤氳水汽,緩緩道:“這是自然,夫人煩憂什麽,我心裏明白,但我心裏煩憂什麽……夫人又明不明白呢。”


    衛夫人正襟危坐,儀態端方,親和的表象下隱帶著幾分淩厲,“如此,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她直截了當道:“你放心,隻要你把衛蒔之事爛到肚子裏,自此井水不犯河水,我也絕不會多生事端。”


    寧莞的目光從窗邊的花枝傷移開,卻輕輕笑道:“夫人這話說得真好聽,然劉嬤嬤送來的那箱子首飾可明晃晃地說著不是那麽回事兒,你可是一心想著叫晚輩永遠閉嘴呢。”


    衛夫人掩了掩唇,亦是緩緩道:“寧姑娘得體諒一個做母親的心情,我也是一時糊塗。”


    捋了捋袖擺,“但人嘛,識時務者為俊傑,今時不同往日了,寧姑娘已經踏上了公主府的門,我若仍是行那糊塗事兒,最後豈不是落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你若往長公主處泄密,我國公府一門是討不得好聲名盡毀,但怎麽樣,弄死你一個小姑娘還是沒有難度的。


    還不如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都是聰明人,你不往外說,我也不動手,權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就這樣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寧莞很滿意,喝了口藥茶,點點頭,“夫人說的是,晚輩也是這般想的,左右以衛三小姐的人品,長公主府那邊應該不會在退婚之事上多加糾纏的,倒時候男婚女嫁各不相幹,這點兒事也沒什麽值得說道的了。”


    衛夫人聽到後麵,也不知道該做出個什麽表情,扯出一抹幹笑。


    衛蒔又被暗諷了一頓,眼裏都快冒火了,但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她要是敢再出聲壞了事兒,她娘估計得一巴掌扇過來。


    事情說清楚講明白了,衛夫人也不願久留,帶著衛蒔便要要離開。


    寧莞收斂眼角餘光,叫住了她們,衝疑惑的衛夫人微微一笑,“我觀夫人氣色,又聞夫人身上淺淡藥味兒,仔細一琢磨,夫人這幾年應是頗受不為人知的暗疾煩擾,久治未愈,再拖下去恐會禍及身心呐。”


    說著,微微一笑,“晚輩正好有些法子,五十兩藥到病除,夫人要不要試試看呢?”


    她最近花銀子的地方太多了,養家不容易,能抓住機會賺一點兒是一點兒了。


    她這表麵風輕雲淡,話裏又說著五十兩藥到病除的模樣實在像極了大街上裝模作樣坑蒙拐騙的神棍,衛夫人不禁微怔。


    衛蒔關注點不一樣,她直接瞪大了眼,“寧莞,你搶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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