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走了兩日的光景,直到第三天大清早,江南的四季常青的景色終於是顯現在徐長風麵前。少年探出車窗外,感受著與長安截然不同的陽光,如沐春風一般讓人身上充斥著暖意,心中感觸很深。


    十年前因為要逃避朝廷的緝捕,韋七劍隻好將他帶往江南避險。為了不讓揚州監府有絲毫的懷疑,他經過著裝打扮裝成一個乞丐混進了揚州城,隨後才跟隨著覃先生一同回到了長安。江南對他而言,有著別樣的意義。這是一段別樣的童年,他和展琉璃便是在揚州城相識。


    看著一路上的青山綠水鳥語花香,他不禁想起曾經和韋七劍兩人在荒郊野嶺裏度夜的那段日子。當時徐長風還年幼,腳力有限,基本都是韋七劍背著他行進。渴了,便四處尋覓山泉溪水;餓了,得捉上老半天才能弄到幾隻野兔充饑。那一段顛沛流離的日子,徐長風至今依舊是難以忘懷。長安到揚州兩千多裏路,兩人足足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走到揚州,那時候徐長風的模樣,即便是不用化妝看著也很像是一個乞丐。即便如此,韋七劍還是幫他找來了一個破碗和一件補丁衣服穿上,這才蒙混過了揚州監府的審查。


    隨後韋七劍便前往南郡,一去便是將近十年光景,不少人都以為他是因為擔心朝廷的遷怒,所以才躲再南郡一直不敢出來,事實上是因為他要在南郡保護一個人,保護一個小丫頭。


    陪伴徐長風度過那安然無恙童年的除了韋七劍和落月之外,還有一個被當成親妹妹來看待的丫頭。淩空劍莊出事之後,丫頭便被人暗中送往了南郡,而徐長風因為身份特殊,所以才需要韋七劍一路護送他前往揚州。若是沒有韋七劍在南郡,丫頭或許早就已經喪命在那兒了吧。


    南郡雖說逍遙自在,卻也是一個無法之地。在那兒,殺人並不需要任何的血償,在那兒,每天都要擔心自己是否會被人殺死。除了韋七劍這樣的強者可以高枕無憂之外,生活在南郡簡直比吃牢飯還要痛苦。


    “世人總說江南好,其實江南風景看多了也就一個樣,說句好聽的叫秀麗,說句難聽的叫秀氣。不如長安的險峻山峰,高聳入雲天,氣勢雄壯看著多大氣。”坐在馬車裏的蘇永邱忍不住感慨道。或許是平日裏一個人在竹林小屋裏待著寂寞了,這兩日出來,他經常和徐長風說起很多他年輕時候行走江湖的事情。


    “蘇師叔曾經也在江南待過嗎?”徐長風一聽,不禁看著蘇永邱問道。對於他這句話,徐長風心中也是感同身受,隻有在江南待過大半年以上的長安人士才會有這種感覺。


    “那是自然。”蘇永邱笑著點了點頭,“說起來我這兩日還沒跟你說過這事吧?我曾經在江南待過,入青竹劍院當教習之後就很難有機會來了。直到我當了院長,基本沒怎麽出過長安。”


    徐長風靜靜聽著老人說著,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也不希望當年那些種種事跡全都壓在心裏最終連同棺材一起,掩蓋在這片黃土之下。故而每當說起往事時,他都十分的有激情,恍若發生在昨日一般。


    “還記得前兩日我們經過的那家茶館嗎?”蘇永邱看著徐長風說道。


    徐長風點了點頭。


    “我和她,便是在那家茶館裏相識的。若是我沒記錯的話,當時那位秋畫扇,應該比你還要小上五六歲這樣。”蘇永邱低聲說道。


    徐長風想了想,接著問:“她,是個女的?”


    “是的。”蘇永邱點頭說,“那日我在茶館裏小酌一杯,結賬時她才發現錢袋被人順走了。我就順帶幫她一起把賬給結了,我們兩也就因此相識。當時我剛出師沒多久,身上隻帶著一柄劍就想著去江南闖蕩一番,見識見識何謂詩書上所說的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誰想她也是江南人,獨自來長安拜訪親戚,我見她可憐,就順路一同下江南。”


    徐長風聽到這裏,不禁笑著說,“看不出來,蘇師叔當年必定也是意氣風發風流少年。”


    “都是過去的陳年往事了,說這些有何用……”蘇永邱一聽,咧嘴搖頭笑道。


    “那後來呢?”徐長風接著問道。


    “後來……”蘇永邱說到這兒,不禁停頓了好一會,語氣顯得有些低沉,“後來她就嫁人了。”


    徐長風驚訝地問:“這就完了?”


    “若不是如此,你如今或許還能有一位師叔嬸。”蘇永邱無奈的搖頭道。


    徐長風想了想,接著問,“她為什麽嫁人?”


    蘇永邱低聲說:“我回長安參加科舉,我答應她三年之內一定會來娶她。結果她就等了我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足足九年時光,我才再次回到江南,當我尋到她時,她早已經嫁人了。”


    “您為什麽要食言呢?”徐長風追問道,他相信蘇永邱不是這種小人。


    “身在長安哪有說走就走的道理?”蘇永邱搖頭歎息道,“當時我年輕氣盛,在江南結下了不少仇家。五階之下我若是敢踏進江南半步,你如今也就甭想見到我了。我原以為我能在繁星會上取到個好名次,等入了五大宗派,這樣我那些仇家就會忌諱我的身份,不敢輕易尋仇。隻可惜並不能如我所願,我最終沒能入五大宗派,反倒是入了青竹劍院。其實你說的也沒錯,如今的青竹劍院,已經不能及當年一半的風光。”


    此時的青竹劍院已經沒落,不可能再像當年那樣,可以培養出沈兵麟,司徒宇這樣的優秀修行者了。而導致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王爺李聶,卻誰也不敢妄言開口。若說蘇永邱所在的青竹劍院算是江湖中一流勢力,那麽如今便隻能齊身於二流,還是那不上也不下的地位。


    “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徐長風無奈地說道。


    “也不算悲傷了。”蘇永邱笑了笑,“至少她在江南過得很幸福。當時我才剛入五階修為,朝廷派我去江南執行任務。誰想剛踏進江南,就被我的仇家給盯上了,之後又遇上了山賊,一身狼狽不堪,好在遇到了梁奕的父親,我才有盤纏回到長安。那時候的江南很亂,哪怕是你朝廷命官人家照樣是不削一顧。她若是跟了我,怕是隻能一輩子龜縮在長安城,若我哪天不幸死了,她還得為我守活寡。這俗話說江南美景配佳人,她若是去了長安,倒也挺可惜的。”


    “您就這麽看開了?”徐長風不解的問。


    “看不開又能如何?”蘇永邱一臉苦笑道,“世人都喜歡長生,可有時候活得久,卻也是一種累贅。看著自己身邊的親朋好友一個個死去,隻剩你一人獨自活了下來。若是她跟了我,我還得親眼看著她死在我麵前,而我還有好幾十年的壽命才能下去陪她,你說這算不算是一種痛苦?”


    蘇永邱停頓了許久,這才低聲感慨道:“江南好是好,隻可惜缺少了一位佳人。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長安,直到現在。”


    徐長風沉默了下來,不再說話。


    他想起了小時候在揚州城待的那大半年時光,想起了那個女孩,如今她已經是高高在上,而自己卻還在底層摸爬滾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說的也就是這麽一回事了。


    他似乎是明白蘇永邱為什麽沒有回江南尋找那位佳人了,他們兩人走的完全是兩條毫不相幹的道路。就像他和展琉璃,一個注定是滄瀾劍宗的璀璨明珠,而他自己也隨時都有可能命喪長安。即便展琉璃還記得曾經那一句承諾,他們兩人的關係也不會因此而拉近一尺。


    這一刻徐長風忽然間釋懷了,他曾經因為展琉璃的承諾而對韋雪瀅心懷些許愧疚,而如今這一份愧疚也隨之煙消雲散。感情這種事,又是誰能輕易看透?


    江南有佳人,苦等三年又三年。


    長安有少年,江湖路遠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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