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玄都和蘇雲媗回到客棧時,客棧已是近乎被夷為平地,隻剩下一座塌了大半的二層小樓孤零零地立在那裏。小樓外屍橫遍野,好似地獄一般,盡是那些甲士的屍體,陰陽宗死士的屍體則已經被陰陽宗中人帶走。


    李玄都背著沈長生來到還算完整的客棧大堂,將沈長生放在一張桌上。


    此時宮官和貪狼王等人也在這裏,除了宮官之外,其餘四人各有傷勢,尤其是王虎禪,衝殺最狠,也是受傷最重,此時難免有些萎靡不振。


    當看到與李玄都一道而來的的蘇雲媗之後,四人立時站起,如臨大敵。


    畢竟正邪不兩立這麽多年了,見到正道中人,難免要生出警惕。


    宮官一揮手中的折扇,示意四人稍安勿躁:“蘇仙子是自己人。”


    聽到這話,四人敵意稍減,不過還是沒有完全放下戒備。


    李玄都清理出一條長凳:“蘇仙子在這邊坐吧。”


    蘇雲媗道了一聲謝。


    就在此時,宮官望向李玄都,開口道:“倒是要恭喜紫府。”


    “宮姑娘這話,我就不大明白了。”李玄都道:“不知喜從何來?”


    宮官合攏折扇輕輕拍打掌心:“紫府劍仙與秦大小姐之事,已經傳遍江湖,珠聯璧合,難道不是喜事?”


    李玄都淡淡一笑:“世上之事,從來都是有喜就有悲,有舍才有得,宮姑娘也應該知道我被恩師逐出師門之事。”


    宮官微笑道:“其實離開清微宗也沒什麽不好,從此以後,海闊憑魚躍,江湖任逍遙,豈不美哉?”


    宮官展開手中的折扇,遮住下半臉龐:“若是紫府不嫌,肯來我們牝女宗,哪裏需要看誰的臉色,你應該知道,我是萬萬不敢給你半分臉色看的。”


    李玄都不置可否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還不是牝女宗的宗主,你隻是玄聖姬而已,牝女宗的宗主是冷夫人才對。”


    宮官將折扇上移,遮住自己的雙眼,隔扇觀人:“遲早的事情而已。”


    李玄都微微一怔:“那廣妙姬?”


    宮官再將折扇側移,遮住左半臉龐,隻是露出右半臉龐:“不過塚中枯骨,我早晚必擒之。”


    “好大的口氣。”李玄都的語氣聽不出譏諷還是讚許:“這種話,還是等到你升座牝女宗宗主的那天再說吧。”


    “啪”的一聲,折扇合攏,宮官再次露出全部臉龐,輕笑道:“紫府此言當真?”


    李玄都皺了皺眉頭:“難道你真有把握成為牝女宗的宗主?”


    宮官眨了眨眼:“你猜?”


    “我不猜。”李玄都直接搖頭道:“無論你能不能成為牝女宗的宗主,我都不會去牝女宗。”


    宮官長長歎息一聲,滿是遮掩不住的失望。隻是不知這份失望到底有幾分是真。


    賈文道和鄭一經對視一眼,萬沒想到這位李先生竟然這般有女人緣,除了鬧得沸沸揚揚的秦大小姐,以及影影綽綽有些傳言的玉仙子,沒想到宮姑娘似乎、大概、好像也有那麽點意思?隻是瞧這架勢,李先生還有些瞧不上宮姑娘?宮姑娘都如此說了,李先生完全不為所動,卻又能為了秦大小姐叛出師門,那秦大小姐豈不是天仙一般?


    李玄都忽然說道:“其實宮姑娘不必在我的身上浪費時間。”


    宮官笑吟吟道:“此話怎講?”


    李玄都道:“人貴有自知之明。我自忖沒有那麽大的魅力,能讓女子義無反顧地喜歡上我,最起碼像宮姑娘這等誌在江湖登高的女子,就絕對不會,那麽宮姑娘一再示好於我,用意也就很明顯了,無非是因為我有可用之處。過去是因為我在清微宗中的身份,現在是因為我這一身境界修為,我說的可對?”


    宮官一手輕撫胸口,委屈道:“紫府未免把人家想得太不堪了。”


    牝女宗本就精研媚術,到了宮官這般境界,一舉一動之間,渾然天成。同樣一句話,同樣一個動作,別的女子說來、做來,可能會讓人覺得惺惺作態、矯揉造作,可換成宮官,便是我見猶憐,恨不得立刻認錯,然後好好憐惜一番。


    就算李玄都意誌堅定,也感覺有些吃不消,清微宗的功法又是重修力而輕修心,他隻能在心中默想秦素,抵禦宮官的媚術,定了定心神之後,方才說道:“可能我是自作多情,也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不管怎麽說,我都勸宮姑娘一句,不要在我身上繼續浪費時間,其實張鸞山就不錯,寧憶也是極好的男子,我如今不過一介江湖散人,哪裏比得過這兩位?”


    就在此時,貪狼王忽然轉過頭來,對賈文道三人用了個眼色。


    賈文道和鄭一經也知道李玄都的這番話已經有些不太好聽,他們繼續在這兒,會讓宮官難堪,於是一起狀若無意地走到院中,隻有王虎禪還站在原地,賈文道不得不拉了他一把,王虎禪這才跟著一起出去。


    賈文道仰頭望天:“今天的月色不錯,咱們三人也來賞賞月。”


    王虎禪嘀咕道:“一個大白球有什麽好看的。”


    賈文道踢了王虎禪一腳。


    王虎禪立馬改口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性情陰沉的鄭一經難得接口道:“莫使金樽空對月。”


    王虎禪撓了撓頭,遲疑道:“舉杯幸會有緣人?”


    宮官瞥了眼三人,很快便收回視線,臉上也漸漸收斂了笑意,正色道:“這兩人如何,與我又有什麽關係?”


    李玄都嗬嗬笑道:“沒什麽關係,我隻是隨口一說,宮姑娘若是不喜,當做耳旁風便是。”


    宮官輕哼一聲:“當初靜禪宗的大和尚捉我,是紫府救了我,可不是他們救了我。”


    李玄都無奈道:“宮姑娘隻當是紫府劍仙救了你,可紫府劍仙早已死在了天寶二年的帝京城頭,現在隻有李玄都而已。宮姑娘若想報答,逢年過節時,為紫府劍仙遙祭一杯水酒便是。”


    宮官輕歎一聲,黯然道:“我就這般不好,竟是讓紫府如此厭憎?秦素就千般之好,讓紫府奉若瑰寶?”


    李玄都愈發無奈,不過語氣仍舊堅定:“不是好與不好,隻是你我道不同不相謀。”


    貪狼王見此情景,都有些為宮官不忿,覺得李玄都此舉未免太過分。不過蘇雲媗卻要高看李玄都一眼,都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像宮官這樣的女子,若是潛下心來要將一個男子追到手中,怕是少有男子能夠幸免,拒絕一次不難,可如果女子用出水磨工夫,次次如此,持之以恒,時不時來一個梨花帶雨或是黯然神傷,再堅決的男子也要心生柔軟,百煉精鋼化作繞指柔,不知不覺間,便沉溺於女子的溫柔鄉中,再有一個合適的契機,溫柔鄉便成了英雄塚。


    許多殺人如麻的漢子,躲得過明槍暗箭,卻躲不過女子的溫柔一刀。如今看來,這一招對於李玄都來說,並不好用。慈航宗與清微宗因為生意上的緣故,往來密切,並未因為慈航宗與正一宗結盟就徹底斷絕,當日清微宗三十六堂公議時的事情,也傳到了蘇雲媗的耳中,蘇雲媗已經知道此事的大概經過,不由好生感歎,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若是心懷大義而少私欲,便很難會因為外物而動心。


    宮官見李玄都軟硬不吃,氣得一跺腳,賭氣道:“好了好了,你要怎樣就怎樣好了,我明天就嫁給寧憶,然後再把張鸞山收入後宮,這下你滿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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