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來敲她門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陸蕪菱在硬木床上朦朦朧朧寐了片刻,夢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被頗有些怒氣衝衝的敲門聲聲聲催醒,有些懵懂地坐起身來。


    荷花已經徑直進來了。


    要說陸蕪菱的到來羅府誰最不高興,那自然是荷花了。


    荷花本是漁家女,因為水災逃荒,賣身葬父被羅暮雪恰巧買下的,因為她長得有幾分姿色,人也靈巧,便被端木嬤嬤安排在羅暮雪身邊伺候,羅暮雪年輕,沒有妻室,長得英俊,雖然脾氣不算太好,對待下人卻也不算很壞,荷花對他有點念想,自然不足為奇。


    而突然被大人帶回來的陸蕪菱,自然是讓她警惕之心大作,不但生得美貌,氣度看著也非常人,大人竟是著緊得很,還要讓她作貼身侍婢,那自己以後又待如何?


    荷花看陸蕪菱,竟是異常的不順眼。


    陸蕪菱還剛從亂糟糟的夢裏醒來,口幹舌苦,頭痛無力,看著進來的荷花,眼神猶自懵懂。


    荷花看著她這副海棠春睡一般的模樣更加厭惡,心想這樣子做給誰看呢,又想自己是花兒,大人給她取的名字不過是爛泥裏的菱角,也許並不怎麽喜歡她也未可知。遂板著臉說:“大人叫你去伺候,還睡什麽?”


    陸蕪菱“哦”了一聲,沒在意荷花的態度,倒不是她怎樣寬宏大量,而是還沒有習慣去仔細觀察一個婢女的情緒態度,她站起身來,略微清醒了一些,才想起來自己在什麽地方,心裏沉了沉,麵上卻沒什麽不同,隻是略微整了整衣衫,抿了抿頭發。


    荷花帶著她去了第三進的東廂,這府裏地方不大,陸蕪菱也是個認路的,很容易就認出來地方。


    路上樹影重重,月亮今夕有些半明不晦,彎彎地掛在深藍如墨的夜空,雖有些烏雲,也能看到星星依稀閃爍,夜風微涼,吹得草木樹葉枝條嘩嘩作響,平添了些些淒涼,陸蕪菱覺得心頭仿佛有什麽重重壓著,想要解解心中驀然的傍徨淒楚,卻無此閑暇。


    不知哪裏的遠處高樓,仿佛隱約有歌舞聲響。


    說不出的寂寥高曠。


    荷花站在東廂房的抄手遊廊裏,在門口恭聲說:“爺,菱角……姑娘來伺候您了。”


    裏麵低低地“嗯”了一聲,說:“讓她進來。”


    荷花恨恨看了陸蕪菱一眼,冷冰冰說:“你進去吧。”


    陸蕪菱也沒看她,低頭走了進去。


    羅暮雪穿了一身皂色常服,這時候男子常服用黑色的甚少,又因為他頭發濃墨,年輕的皮膚又泛著健康細潤的光澤,更顯得鼻梁高挺,薄唇動人,整個人光彩照人。長長的睫毛掩映,原本深寒嚴厲的眼眸竟有一種明媚。


    他還拿了一卷書在看。


    陸蕪菱看了一眼,是《西疆行記》,看來羅將軍還是識字的,大約也是在尋找和戰事有關的東西,這般努力又有心,難怪他年紀輕輕,全無背景,也能立下大功,躋身將位。


    羅暮雪看她進來,把書放下,臉上沒有笑意,隻平淡說:“伺候我歇息吧。”


    她快速地回顧起以前她的丫鬟們怎樣伺候她就寢的:


    好像是熏好香,小丫鬟送進來熱水,香胰,汗巾,然後亂絮和繁絲一個伺候她卸掉釵環,挽起袖子,幫她淨麵洗手,另一個幫她脫掉鞋襪,濯足。然後便是幫她脫衣,上床,若是冬天,往往還先幫她捂熱被窩。


    陸蕪菱腦中飛快轉動:難道自己還要幫他洗腳嗎?


    自己怎能幫一個男子洗腳?


    若是為了洗腳這樣的小事自盡,是不是有點可笑?


    她猶豫了。


    結果她決定先打水讓他洗臉,如果他自己洗了,腳想必也可以讓他自己洗了,無非幫他端個洗腳水,倒個洗腳水。


    於是她快速輕聲說:“我去打水來給您淨麵?”


    羅暮雪搖搖頭:“傍晌我也沐浴過了。”


    傍晌沐浴過就連臉都不洗了?


    陸蕪菱覺得這樣的男人果然不講究。


    但是不講究也不是壞事,自己還少了麻煩。


    她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意,是以幹脆不提洗腳的問題。


    羅暮雪站起來走到裏間,裏間果然也是一張拔步床,不過上頭大都是十八羅漢之類的雕飾,刀工雄渾,也是一張好床,黑楠木的,看著倒比白天那張要順眼。


    床的拔步很寬,自己睡應該足夠了,上麵已經事先鋪好了嶄新的白絹綿褥,一床緞子紫羅蘭被麵的紗被,一個繡著海棠花圖案的秋香色枕頭。


    羅暮雪的被子是寶藍織錦被麵,隻有簡單的團花。


    陸蕪菱正站在那裏躊躇自己不知該做些什麽,羅暮雪微微伸開手臂說:“幫我寬衣。”目光灼灼看著她。


    陸蕪菱臉刷的紅了。


    羅暮雪盯著她麵龐看,板著的臉孔似乎也慢慢熱起來,燭影之下,整個屋子都有些熱了。


    “快點過來,愣著做什麽。”他不耐煩地催她,聲音有些粗啞。


    陸蕪菱一步步慢慢挪過去,站到他麵前,玉蘭水蔥一般的指頭輕輕去解他的衣帶,羅暮雪呼吸都停頓了,胸腹不自覺地吸著,堅硬如岩。


    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幫他解了外裳,露出裏麵白色的中衣,陸蕪菱頗覺眼熟,猛然發現和自己身上白色鬆江布的中衣一模一樣。


    自己穿的竟然是羅暮雪的中衣!


    剛剛緩下去的臉色一下更是紅透了。


    羅暮雪黑色長發披拂肩頭,精壯的胸膛從白色中衣微微露出,一直盯著她看,燭影搖動下麵色晦暗不明,突然開口說:“你也脫了。”


    啊……


    陸蕪菱大驚失色,險些抓緊衣襟,連忙搖頭:“不用,我伺候大人就寢了再脫衣。”聲音都有些發顫了。


    羅暮雪的目光從她的睫毛眼睛,慢慢一點點滑過她挺翹的小鼻梁,最後滑到她粉紅色櫻唇上,停留不去,目光凝注,如有實質。“現在脫……”他喉結滾動,簡短粗魯地命令說。


    陸蕪菱微微搖頭,目光透出哀求。仿佛墮入陷阱的小動物,在懇請獵人不要一刀宰殺自己。


    羅暮雪忍不住便緩了語氣加了一句:“一會兒熄了燈你再摸索脫衣仔細磕著了。”


    陸蕪菱強擠出個笑容:“大人勿用擔心。”


    羅暮雪看著她,隻覺得胸膛裏什麽東西都要噴薄而出,下腹火燒得已是疼痛了,這半年來日思夜想的,眼看人都弄到了手裏,卻差一步不能如願。


    他看著她驚慌卻強自鎮定的模樣,嬌俏卻仍是秀雅,潔白麵龐在燭光下更如柔潤的白玉一般,嫣紅的櫻唇抖抖索索,雖然穿的衣裳不好看,好在束出了她細細腰肢不贏一握……他恨不得此刻就掐住她的腰,將她一把拉進自己懷中,貼在胸口,輕憐□□也好,吐訴相思也罷,她若是掙紮,他便直接將她按在身下……


    想著想著,更加火燒火燎,咽喉都幹啞了,幾乎控製不住就要伸手。


    相思還是不要訴了,恐怕自己滿腔的摯熱,在她隻是徒增笑柄……


    還是直接按在床上吧……


    人人都說,女人若是身子給了哪個男人,以後也便隻好一門心思敬著愛著了。


    可是隱隱他又覺著,陸蕪菱恐怕不是這樣的……


    若是用強,她會不會恨死自己?


    她這樣的女子,恐怕會尋短見吧……


    羅暮雪想到這裏,艱難吞咽了一口唾沫,控製住自己沒有伸手。


    他用盡力氣才板著臉轉過身去,掀開被子,自己躺了進去,涼滑的絲綢讓他渾身的滾熱稍微平息了一點。


    他在枕頭上側過臉,半閉上眼睛,澀聲說:“你脫了外衣再去熄燈,以後你要睡在我這裏伺候,難免穿著中衣相對,一味羞怯做什麽?”


    陸蕪菱並不知道她剛才逃過一劫,她隻是因為羅暮雪躺下鬆了口氣,聽到羅暮雪的話,一時不知如何相對。


    羅暮雪抬起上半身,冷道:“難道陸二小姐沒人伺候就不會脫衣了?要不要我幫你脫?”


    陸蕪菱連忙道:“不敢有勞,我會的。”


    羅暮雪這才微微帶了笑躺下,催道:“快睡吧,你這兩天想必也沒睡好。”


    陸蕪菱生怕他真來脫自己衣裳,轉過身,背對著他,在燈前半掩半藏地脫掉外麵的小裳,燭影將她的身影拉得格外纖長,身形也在風中顫顫巍巍。


    羅暮雪死死將自己的背貼在床板上,一手緊緊握住床沿,才能控製住不一躍而起,將她拽到懷中,他渴望她嫣粉色的嘴唇,如同瀕臨渴死的人渴望一點甘泉,隻有在她柔潤的觸感和甜美的氣息裏,才能得到解脫。


    陸蕪菱將中衣領子再三拉得高高的,才轉過身來,若無其事掀開踏步上的被子躺進去,卻不知她纖細的身子在他的中衣裏空蕩蕩越發顯得嬌小可愛,雪白的頸項更覺得優雅,而那佯作若無其事來掩蓋她的戰戰兢兢的模樣,讓他心都融化了。


    羅暮雪閉上眼睛,平息身上的躁動和某個部位的崛起,好半天才覺得勉強能夠自控,睜開眼說:“怎麽不吹燈?”


    陸蕪菱當然不是忘了,她隻是不敢和羅暮雪單獨待在黑暗中,所以才故意裝成忘了,這時被他提及,她也隻好不情不願地掀被坐起來,去吹燈。


    羅暮雪雖然很願意再看看她穿著中衣的模樣,卻還是怕她受涼,止住她說:“別起來,我來。”


    陸蕪菱還未曾來得及回答,羅暮雪右手微揚,陸蕪菱隻覺得有什麽牽係著一枚小小的東西勢如流星,疾如閃電,“撲”地一聲熄滅了燭火,又迅速回到他手腕。


    陸蕪菱睜大眼睛,這莫非就是遊俠兒的什麽暗器什物?


    燭火熄滅,屋子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隻有外麵透進來星星點點的月光和星光,照在兩個難以入眠的人年輕潔白的麵龐上。


    清淺粗重不一的呼吸是屋子裏唯一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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