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陸蕪菱一樣,羅暮雪第二天也忙碌了一天。


    除了上午和程果毅商量了之前找四皇子茬的事情的具體安排,下午他又打聽得抄陸家的錦衣衛是誰帶的頭,最後問到是一個姓郭的副指揮使。


    打聽得這位郭副指揮使四十不到,家境豪富,雖門第不十分高,也算是貴胄,平時最愛鬥雞走馬,逛逛窯子賭賭錢,為人豪爽。


    羅暮雪便去拜會他。


    羅暮雪其實平日話不多,也不算開朗,但是在官場混這麽久,需要話多開朗豪爽的時候他也完全可以勝任。


    所以當他找到錦衣衛去,郭副指揮使一臉疑惑莫名,抓著腦袋,衣冠不整跑出來時,羅暮雪抱拳朗聲道:“郭指揮使,貿然來訪,還請見諒。”臉上神情頗為爽朗。


    如果有平素認識他的人,就會覺得他好像有些變化,又好似沒有。實則他不過是比平時的臉色略微明朗些,聲音提高了一些而已。


    這種調整,對於羅暮雪而言,似乎是一種天賦,其實他自己都沒有多想。


    他並沒有想過,自己有很敏銳地判斷出對方喜好,並隨之就能自動微調的才能。


    可僅僅這一點點調整,就可以讓對方好感倍生。


    現在郭副指揮使就是如此,麵前年輕小將有些麵生,不知何故找到自己,仔細看看,似乎是去年立功驟然提拔,得到皇上賞識,最近又提拔的那個年輕人,叫什麽來著?哦,姓羅。看著似乎比傳聞的要討人喜歡,看上去不錯啊。


    郭副指揮使堆出滿臉笑意,“羅老弟,稀客,稀客啊。”


    羅暮雪下了馬,雖然沒有滿麵笑容,卻也頗為爽朗地帶笑道:“郭指揮使客氣了,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郭副指揮使便不由得覺得麵前這位出身偏陲鄉野的年輕人讓人頗有好感,大笑著上前來勾肩搭背:“羅老弟,老哥哥我是聞名已久,想著你這麽年輕有為建功立業的人,一定是有點年少氣盛不好說話的,想不到如此隨和爽朗,有什麽隻管開口,老哥我能幫一定幫忙!”


    當然僅限於能幫的時候……


    對於郭副指揮使這樣的官場老油條,當然不可能僅僅因為一點點好感,人家叫自己時少加個副就肝腦塗地。


    羅暮雪麵對他的熱情微微笑了笑,還有點不好意思,把自己所求說了一下。


    郭副指揮使恍然大悟,嗬嗬笑了幾聲,連連拍他肩膀道:“老弟還真是癡情種!好,這點小事算什麽?我去幫你問問,那天誰抄的陸二小姐的香閨。哈哈哈!”


    香閨二字顯然不夠尊重,羅暮雪暗中皺了下眉頭,表麵卻依然含笑道謝。


    抄家是個大大的肥缺,因為誰也不知道那家有多少東西,上至統領,下至小兵,那是必然要昧下不少東西的,尤其是不在冊的東西。


    陸蕪菱一個小姑娘,雖有些首飾,卻大都不會在冊。


    沒入公中的不大可能弄得出來,但是這種被弄出去的卻還是大有可為。


    郭副指揮幫了忙,還要正色說:“羅老弟,這些東西可是你自己買的,我隻不過幫你忙找找,跟什麽陸家陸二小姐不相幹。”


    羅暮雪有點好笑,點頭抱歉笑道:“那是當然,多謝郭大哥,日後但有差遣,隻管吩咐。”


    郭副指揮使大喜,用力拍著羅暮雪肩膀:“一定,一定!”


    郭副指揮使的效率不錯,第三天羅暮雪就被叫過來,並且死活不肯收羅暮雪的銀子,最後好說歹說,付出了幾百兩銀票,抱著一隻匣子和剩下幾樣的下落走了。


    陸蕪菱在羅府中,並不知道羅暮雪這幾天為了送她這些飾物花了那麽多心思,更不知道素來挺拔如劍沉默如冰的羅將軍居然也能去小小討好別人,還能做得如此行雲流水……


    她這幾天仍舊是忙碌非凡,早上浦一起床便有大小無數事情等著她,中間還要抽空□□眾婢,真是從早忙到晚。


    說來也奇怪,在這樣和她往日相當不同的生活中,她竟然慢慢有了一種充實感,竟然慢慢覺得羅府變成了一個她開始熟悉的地方。


    陸蕪菱的心血也沒有白費,羅家的下人們終於開始行止有度,不至於被人笑話。


    陸蕪菱自己想做的事也開始著手,她想找端木嬤嬤這樣人品比較可靠的人,可是要知道端木嬤嬤對羅暮雪忠心耿耿,而出於不知道什麽緣由,她並不想讓羅暮雪知道自己想要找亂絮和繁絲。


    在聊天中慢慢熟悉一幹下人的背景後,她選擇了五月。


    五月是個敦厚的姑娘,她雖然也是被賣進來的,卻是京城人氏,還有個哥哥在糧米鋪打雜,找她幫忙十分合宜。


    陸蕪菱這幾天用一種很不易察覺的方式給了五月不少額外照顧,五月看她的目光中慢慢有了很多感激和信賴,這天下午,她和五月閑聊,提起她家和她哥哥,便遲疑著道:“我有件事想托你哥哥幫忙打聽,不知道方便與否。”


    五月受寵若驚,眼睛和雙丫髻上的琉璃花兒一樣閃閃發光:“菱姑娘,有什麽事情就吩咐我吧!”


    陸蕪菱再度遲疑了下,說:“我們家被抄時,我原來的兩個貼身婢女,一個叫亂絮,一個叫繁絲,也不知道被賣去了哪裏。主婢一場,我想找找她們的下落。”


    五月點頭說:“我跟哥哥說,讓他去打聽打聽。”


    陸蕪菱之前已經想過,如果讓人去打聽,卻是不能輕易拿出那張二百兩的銀票,這錢對於普通人家是個很大的數目,不知道對方為人,隨便給出去恐怕事情沒辦了,銀子也沒了。但是除了這張銀票,她身無長物,後來想了半天,決定隻好把端木嬤嬤送她的銀簪子先拿出去,回頭自己破開錢再回贈一兩件金銀首飾給端木嬤嬤。


    所以她便拿出那根銀簪子給五月,低聲道:“打聽事情要使錢的,你先把這個拿去。”


    五月先是推讓,後來被她說了兩句,也便收下了。


    陸蕪菱初步完成了一直想做的事情,覺得心裏終於舒服了一點。


    羅暮雪回來之後,便去找陸蕪菱。


    如今陸蕪菱管家很是忙碌,他每次回來都沒有見她來迎接過,都要讓別人到處去找她,今天也不例外。


    陸蕪菱被找過來之後,先是匯報了今天的各種大小事務,又伺候了他晚膳,晚膳後他狀似很不經意,遞給了她一個尋常的木匣子,淡淡道:“你的。”


    陸蕪菱有點驚訝,打開一看,卻並住了呼吸,說不出話來。


    匣子裏珠翠生輝,卻是自己慣用的十幾件舊首飾。


    南珠的素金華勝,父親贈的和田白玉釵,掐絲的蓮花碧玉鳳釵,一套六枚的小珠花花鈿,南珠耳,一枚冰種飄翠的翡翠鐲子,兩個赤金蝦須鐲子,還有翡翠芭蕉禁步,白玉蘭花扇墜等等。


    每一件都是她熟悉的,舊日常帶的。


    她以前的首飾大約有三分之一在這裏了。


    卻不知道羅暮雪從哪裏得來!


    羅暮雪麵無表情,卻是端詳著她從打開匣子一瞬間開始的神態變化:震驚,回憶,感傷,悵惘,迷茫……


    她哆嗦的玉白手指慢慢撚起一朵小珠花。


    珠花六瓣,工藝極精,小小巧巧,雖然金子用得不多,珍珠也隻得七八分大小,卻是光芒極盛,能將人麵目映得纖毫畢現。


    珠光將她的手指照映得越發纖細潔白如玉。


    “你……”她抬起頭,想問他哪裏得來,又覺得不過是白白問了一句,而這些滿是她昔日痕跡的舊物,她又實在說不出不要的話來。


    最後,也隻好垂下睫毛,低聲說了句:“多謝。”


    欠羅暮雪的很多,似乎在越來越多,有一天還不起又該如何?


    羅暮雪本是懷著隱秘的興奮回來的,甚至還幻想過如果陸蕪菱滿麵驚喜,甚或淚流滿麵,自己該如何,如果是前者,可以裝作不經意調笑一句“怎麽報答我”?如果淚流滿麵,又當如何將她摟進懷中……


    誰知她的反應竟然僅僅是垂下眼睛的一聲“謝謝”。


    羅暮雪倒沒有失望,他當然也知道這句謝謝並不僅僅是一句輕飄飄的謝謝。


    反倒有點踏實的感覺,似乎陸蕪菱也正應該如此反應方才合理。


    他的目光在她麵上逡巡,在她嘴唇停駐,最後,他喉頭吞咽了下,才開口道:“宴會還有兩日了?”


    “嗯,是。”


    “宴會之後,你應當不會這般忙了,我以後中午之後能回來便回來,你下午去我書房教我詩文書寫之事。”他聲音淡淡地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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