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蕪菱可以拒絕長盛王妃的邀請,卻不能拒絕皇後的宣召。


    冬月初四,皇後懿旨,宣幾位宗族和外命婦進宮覲見。


    她認真準備了朝服,倒也不是如何緊張。


    羅暮雪跟她說,“不用太擔心,長盛王地位尊崇,又有軍中民間聲望,又立了擁立大功,皇上必然要給他薄麵,所以曾經出麵勸過我,不過也就是那麽一句話罷了,我不願意,他也就笑笑沒再說。”


    陸蕪菱想了想,覺得從帝王合縱之術看,聖上應該並不希望羅暮雪認祖歸宗。


    羅暮雪的話正合她的猜想,他說:“如今不比往常,聖上雖倚重我們,卻也不希望臣子之間太過親熱,所以我和程果毅來往都少了,沒見程家也少邀請你了嗎?”


    陸蕪菱點頭。


    程家雖是聖上母族,是他最為倚重的,作為帝王,也未必希望其隻手遮天。


    同理,長盛王雖是功勞赫赫的皇叔,聖上肯定更加不希望他勢大,隻有一個沒出息的兒子顯然也是好事。


    而對於羅暮雪,聖上肯定更加希望他孤家寡人,隻忠於聖上一人。


    所以,羅暮雪和她,對長盛王夫婦再不假辭色,也沒什麽大問題。


    陸蕪菱微笑了。


    羅暮雪親昵地摸摸她頭發,說:“別擔心,明兒到了宮裏,見機行事,皇後娘娘同你也算微時之交,怎麽也會暗中向著你的。”


    陸蕪菱點點頭。


    羅暮雪最喜歡看她認真點頭的樣子,顯得格外乖巧可愛,和平時的驕傲自矜不同。自然又是忍不住抱到腿上,低頭親吻半晌,最後按倒榻上。


    第二日一早,陸蕪菱盛裝一番,穿了二品誥命夫人的朝服朝冠,通常這樣的朝服朝冠是穿在上了年紀的貴婦身上的,端莊華貴卻又有些老氣,不過穿在陸蕪菱這樣的皮膚光潔緊繃,眼睛明亮的年輕女子身上,卻別有一番風味。


    上了一輛新製的雞翅木馬車,這馬車還是上個月才造好的,整個車不但用材精貴,也是精工細作,外表倒沒有鑲金飾銀,隻是拿大小不均的玉珠子和珍珠一起串了車簾,看上去有種低調流暢的流光溢彩,陪著看似樸素的木馬車,顯得很雅致。


    車裏頭是厚厚的羊毛氈,車窗下麵兩側有擱板,下麵有一格格的抽屜,可以放些茶具點心,擱板上有新采的花兒,新綠和潔白芬芳的花瓣,低低放在漂亮的哥窯黑□紋瓷盤裏。令人心情愉悅。


    陸蕪菱還是帶著繁絲進宮,這不是她第一次進宮,但上次進宮是去的前殿,這次是真的後宮。


    繁絲照舊必須在宮門口等候。


    有高髻窄袖的宮女來引她進去。


    羅暮雪如今也算得上如日中天,至少是如日中天的權臣之一,宮女們對她,自然是滿麵微笑,態度恭敬親近,聲音溫和悅耳。


    陸蕪菱在宮女引領下穿過美麗的皇家庭院,長長的精巧又氣派的回廊,來到皇後見外命婦的“坤儀宮”。


    今日皇後請了三四個宗室王妃和兩三個外命婦,除了一個齊王妃和皇後同輩是個不到三十的年輕女子,其餘都是長輩。


    朝皇後覲見是有固定儀式的,陸蕪菱的出身,就算沒有母親教導,也不可能生疏禮儀,她輕鬆鎮定,行雲流水行了禮,聽到上邊皇後娘娘熟悉的聲音溫和地朝她微笑說:“好了,蕪菱不要多禮了。”


    皇後因為討厭陳紅英的事情,和陸蕪菱有點同仇敵愾,所以看她格外親切。


    好在聖上最終也沒把陳紅英收入後宮,而是給她指婚了。


    這也不乏因為聽說了陳紅英婢女投毒的緣故。


    所以皇後格外對陸蕪菱有好感。


    畢竟陳紅英那樣的女子,進了後宮也是禍害,她父親又是那樣身份,不可能給她太低的位分。


    皇後一點也不想給自己添堵。


    說了兩句問候的閑話,皇後便指著幾個王妃給陸蕪菱介紹,其中便有長盛王妃。


    一般而言,兩字王比一字王身份略低,但是長盛王是例外。


    而長盛王妃也是這幾個王妃中最高傲,打扮最華麗的一個。


    陸蕪菱朝每個王妃都福了一下,其餘王妃都親切地笑著請她不要多禮,唯有長盛王妃,冷淡地點了點頭,道:“看來你身體好得很快嘛。”


    陸蕪菱自然知道這是長盛王妃的冷嘲熱諷,微微一笑道:“有勞王妃惦記了,蕪菱本不過是小恙而已。”


    “哦,”長盛王妃高傲地仰起脖子,“那等羅夫人身體好了我再發帖子請你。”一副屈尊紆貴的樣子。


    陸蕪菱暗自皺眉,表麵卻微笑著不卑不亢地道:“王妃厚愛,隻是我家大人說,聖上登基平亂未久,如今百廢待興,諸事繁雜,他隻要做個一心為聖上分憂效力的純臣罷了,有些門第太高,我們高攀不起,不敢踏足。”


    陸蕪菱話音雖然溫柔平和,用辭雖然謙卑,意思卻是相當不客氣,等於當場給長盛王妃下臉。


    一時眾人震驚。


    陸蕪菱本就對長盛王夫婦全無好感,更不希望羅暮雪忘記母親仇恨去認了這樣的父親,衡量了聖意和羅暮雪的心情,她心裏便有些數了。


    本來就看長盛王妃不順眼,還這般死纏爛打,又盛氣淩人,她就不客氣了。


    雖然大膽了點,但是她算定不會吃什麽大虧。


    長盛王妃氣得手和嘴都在哆嗦,好不容易忍住怒火,冷笑說,“聽聞陸家家教不錯,看來羅夫人的教養是在作為官奴被關押時壞了?還是作為羅大人的姬妾時自甘下賤了?”


    這話說得實在不上台麵,貴婦們之間可以唇刀舌槍,但是髒話罵人固然不可,這麽沒有技巧地揭人短也是相當忌諱的。


    陸蕪菱笑了笑,道:“世閥貴第都有起落,王妃未免少見多怪,隻是蕪菱要求教王妃,不知蕪菱方才哪裏失禮,竟叫王妃問責起我的父母家教來?”


    陸家畢竟是士族,便是已經式微,便是陸緯已死,也還是士族。長盛王妃的娘家雖然勢力不小,卻是庶族出身。


    長盛王妃臉色鐵青,道:“小賤……”


    皇後厲聲道:“叔母!”她的聲音也氣得有點發抖,顯然對於這位驕橫的皇叔母公然在她的宮中羞辱二品大員的妻子很是氣憤。


    長盛王妃不甘地閉上嘴,狠狠盯著陸蕪菱。


    皇後平穩了聲音,跟貴婦們提起冬至祭祖的事情來,把話題帶過去,貴婦們都是人精,自然不會不知道皇後用意,連忙跟著湊過來轉移掉方才的尷尬。


    從宮裏出來,陸蕪菱披了當時受賄的藍狐大氅,被幾個王妃命婦們嘖嘖稱讚了一番,都出了宮門。


    長盛王妃冷著臉,第一個出去,連招呼都沒打。


    有個洛王妃走在最後,有幾分同情看著陸蕪菱,道:“好孩子,你還是莫要擰著來,萬一你家羅大人認那個……歸宗……你要侍奉婆婆的……”


    陸蕪菱不知道她的用意是善是惡,自然也不能掏心窩跟人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笑道:“我婆婆早已過世,王妃莫要擔心。”


    倒也沒生氣,雖然在宮裏劍拔弩張,但是這場衝突早在意料之中,自己應對得體,倒也沒什麽可遺憾恐懼憤怒的。


    回到府裏,現在羅府已經改了牌匾,叫做“鎮遠侯府”,卻看見一輛樸素的桐木馬車停在府前,一個丫鬟正在叩門,她隱隱看了有些眼熟,停下馬車,叫丫鬟去問。


    丫鬟回來便道,卻是承孝伯家的孫小姐。


    陸蕪菱有幾分高興,叫人請進二門,兩人下車相見。


    隻見桐木車裏下來一個妙齡少女,梳了簡單的單螺髻,穿了一身鵝黃色錦緞絲綿小襖,秋香色厚緞棉裙,一個青鼠皮鬥篷,俱都半新不舊,臉上脂粉不施,一雙杏目,微圓的臉,看著溫柔可親,也很有幾分秀麗。


    看到陸蕪菱,露出歡喜神色,上前同她握住手,道:“蕪菱,真是想煞我了。”


    “露蓉姐姐,真是稀客,那日接了你帖子,本待這幾日請你去,想不到你竟然自己上門了。”


    劉露蓉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半開玩笑道:“我等你的請帖,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今日正好出門買些作畫的筆墨朱砂,就幹脆自個兒過來了。不會嫌我不請自來吧?”秀麗麵龐半是靦腆半是促狹,又帶了隱隱的舊友重逢的喜悅。


    陸蕪菱生出真心歡喜,握著她手道:“來,好好請你喝一杯。”


    劉露蓉伸手捏了捏她鼻子,笑道,“成了親的人了,還擺著這副豪氣狀是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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