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碎石子,被人們鞋子磨得發亮的形狀各異的普通的卵石。風打湖麵輕輕過,縷縷霧氣,盤旋,回繞,白茫茫模糊一片。一身墨色,垂至中腰的略顯粗糙雜亂的發,骨節稍大的手指執住傘柄,似若無力,又如緊握,傘麵下,左眼被覆上白色麵具。一小小的恰好擋住從鼻子到左邊眼尾的白色的麵具,隻見麵具中眼眸波瀾不驚。右麵及其鼻頭以下的麵部毫無保留,太過平靜以至於讓人覺得些許冷漠,或深或渲染。


    從幾時起,來自各地的人像蘇陵本地的人一般走過這含水橋,日日夜夜,經久不息。總是對這種無關痛癢的事有些追問,心有疑惑,也總是一人又把這種事慢慢變得模糊,隨意的丟棄。從含水橋,便走進蘇陵,走進這個繁華的地方。宛如一幅渾然天成的水墨畫,身著墨色的影映在水中,微微蕩漾。離開蘇陵,已是七年。七年,是可以讓一個怯弱的少童成為一個漠然的行屍走肉的,不管是什麽方式。


    蘇陵仿佛未曾改變,繁華之處到處可尋。妙音從歌樓裏傳出,縈縈繞繞,婉轉不絕。


    思江樓。


    蘇陵最大最好最繁奢的歌舞樓,各路達官顯貴、富足才子、風流騷人的聚集地。這是不曾改變的。除了蘇陵的繁華還有,被繁華強勢奪人眼球而剩下的種種肮脹。


    乞討者被莫名的施以暴力,*,低低續續,無濟於事偶爾換來的使啐口;遊手好閑的半吊子人路過攤點看準時機順手牽走一些肉或者熟食品;稍微僻靜處被流氓地痞騷擾的略有姿色的女子;被半大的孩童欺侮的毫無還手之力的半殘人……


    這就是蘇陵。


    令某些人向往,也讓某些人受傷。


    立於房屋頂上,好壞事態盡收眼底。不記得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對這樣的環境漠然,看著這樣的事任它發生,於自己無關,即使出手製止,又能改變這個惡意暗暗湧動的世界什麽?


    隔過兩條巷子,一群年紀約莫十五六七歲的男孩子正對著地上的人拳打腳踢,“打死你這種惡心的人,反抗啊!用你那妮子一樣的臉蛋去巴結個‘貴人’,去像個妓女一樣指示他來對付我們啊!呸!惡心的我都吃不下飯……”群群笑聲,夾雜著汙穢的字眼。地上的人雙手抱頭,眼睛眯成一條縫,眉頭緊皺,衣襟上點點血跡。此刻躺在地上的人是奄奄一息的羔羊,任由宰割。


    “思江樓的爛人,我見一次打一次!”為首的一個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其他人也憤憤地跟著。


    “啊!”一塊瓦片掉落,正中那人的腦門,力度不大不小,也不太痛,隻是那血像灑出的水般止不住,看著有些嚇。那人一摸頭,滿手的鮮紅,溫熱的液體也淌流在眼皮鼻翼上,直直傻了。不知誰叫喚了一聲,“快去看大夫!……”七上八下的抬了受傷的人急忙走了。


    除了痛還是痛,意識被疼痛占據,這樣的痛還要忍受多久?這是不是最後一次了?死了就不會痛了,一定是的。但是,為什麽,我還不想死。


    即使沒有理由活著,也不代表要選擇死去。


    但是這樣的人生,真的豬狗不如,下一刻又會怎樣呢?


    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一片模糊。


    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痛楚,輕盈又壓抑,沉重又空洞。布塊牽扯在瘦弱的軀體上,露出光潔的滿是傷痕的頸背。模糊著時間,拖拉著身體慢慢蠕動,借助巷子的斑駁的牆壁向前。倏然的風讓他搖搖欲墜,勉強把眼睛睜大,黑色的影定格在巷口,手中多了一個小瓶子,瓶身因為很多裂痕而些許粗糙。白色麵具的邊緣映在瞳孔裏。


    “記住,每日塗抹於傷患處三次。”話歇人已不見。


    輕輕嗅得瓶口,草木溫味轉入鼻中。緊握著小瓶,步子一步一步沉重地邁開。


    本不想插手任何事,隻因聽到“思江樓”。


    一股強大的氣場漸漸向時維逼近。果然,頃刻間,一白衣男子持著折扇急馳而來。看為折扇,待到逼近時折扇邊緣生出許多鋒利的尖刃。時維後退,借助撐地的力量,向上躍起,墨色畫跡的傘騰在空中,運了氣單腳踢向白衣男子。男子亦飛上半空,時維看出對方計策,轉身,一腳踢中男子的肩部。兩股氣場相衝,周圍樹葉一時紛揚,水麵漾漾。時維再次上躍,接住尚未落地的傘,定於江岸邊。悠然著搖動折扇,踱步走向時維,在離時維五步處停住,收好折扇。白衣男子,微微頷首柔聲道:“在下第七院葉沐,領教了。”時維撐著傘亦道:“第四院,時維。”


    “此番爭鬥,閣下與我必有一亡,在下冒犯了。”


    “無妨,千層院規矩曆來如此。”


    “離期限之日尚早,難得來到蘇陵,不知閣下可否賞臉讓我盡情遊玩之後再做生死搏鬥,也不枉此行。”葉沐微笑道。


    “你何時動手,我便何時奉陪。”時維丟下這句話便走了。


    葉沐於時維並無多少了解,在千層院內部也不曾見過麵。有過的點點了解便是性子冷,以及他左邊的白色麵具。今日一見身著一襲黑色。果然,性情與功夫都讓人深思。


    思江樓。


    “喲,客官,裏麵請,頭一回來吧。要點什麽?吃的玩的還是住的?”時維剛進思江樓,小廝便來到身旁招呼著。掏出銀兩放在櫃台,“上房。”


    “客官,多了,一間上房要不了這麽多。”但小廝眼裏的笑意著實明顯。


    “一內閣上房,我一人住。”


    小廝聽到這話便知這是有錢人,忙繞進櫃台,攤開賬簿,麻利的收下銀兩。“成,客官,您請!”


    一個內閣,猶如一個小院子。有一層二三個房間的,有兩層五六間的,也有多達十多間的,有些還附有雅致的庭院。來思江樓消遣的人無不想選擇內閣上房,享受安靜和高雅,說出去都覺得自豪。當然,這也給那些“金屋藏嬌”的人提供了好地方。小廝給時維安排的房間值得那些躺在櫃台上的銀兩的重量。房子不大,有三層,有庭院,有占了一半庭院的竹。時維遣走了安排在身邊的侍從。依舊一身墨色,一人在思江樓行走。


    走到思江樓的歌舞台,這裏幾乎日夜不息,夜夜燈火。樓台三層,眾多男女來這裏尋歡作樂。


    時維著眼於此時台上舞動腰肢的一女子,她身著薄紗裙,綰著襯出她媚豔臉龐的發髻,笑容經久不變,在她麵紗下若隱若現。台下的人張著欲望的眼,神色跟著女子身姿的擺動而變化,說出的每句話都帶有人性原始的渴望。空氣中充斥著汙濁的味道。當女子的紗裙被半撩開時,有人衝上去把女子橫抱在懷裏。而女子帶著笑小心地掙紮著。不用看下去,也清楚那女子今夜的宿處。


    穿過歌舞台,不遠處就是落雅閣。這裏的氛圍不像歌舞台那麽濃重的風塵氣息,其實也隻是給有些所謂的風雅之人蓋上了一層麵子而已,真正誌向高雅抱著尋友目的來的不占一半。落雅閣裏的人身價都高出歌舞台的人很多。因為這裏的人會琴棋書畫,會詩詞歌賦,形態外貌也不在話下。他們還有一個特點,一個符合曆來文人子弟風格的特點,那便是,賣藝不賣身。總有才子英雄,特別是能力和名氣或者地位不相符合的,會需要這樣的紅塵知己。惺惺相惜,共同煮酒傾心相述,以聊慰藉。


    然真相是,落雅閣的人私下大多都是要過歌舞台的,其中的清倌人沒有幾個。


    時維坐在三樓的一處角落,手拿精美的茶杯,停於唇間,目光落於二樓的一對男女。男子吹簫,女子撫琴。麵前一半老徐娘欣賞的打量著男子,她的眼紋隨著笑開的嘴角一絲比一絲深。一曲終了,婦人帶走了男子,撫琴女子在男子走時小心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男子側頭,說了一句話,女子望著婦人半身倚在男子身上下了樓,再出了落雅閣。


    無論你想不想,無論你願不願意,隻要你是思江樓的人,男女老少,皆是身不由己。


    “公子想聽些什麽?”琴女抬頭,笑容溫柔對著時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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