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著好幾天,早上逍筱推開門時維都已經在等著。陪著她到各個店鋪處理事務,很少說話,但卻一直跟在身邊。


    逍筱在店內檢查貨物,時維守在店外等她。天空灰蒙蒙的就要下雨的樣子。時維坐在店外的歪樹上,雕刻著木頭,時不時看向店門口一眼。她的月白色麵具在樹葉中隱藏。


    一滴水落在手中的木頭上,時維抬頭,啊,下雨了。開始吹風,時維的黑發和衣角微微飄動。


    “阿時。”逍筱出門就看見坐在樹上的時維,欣喜喚了一句。


    “走,回家吧。”時維聽見喚聲,把手中的東西收好,立即躍下樹站在樹下對逍筱道。


    “下雨了。”時維道。


    “不礙事,隻是小雨。”逍筱道,“這些天來阿時一個人會不會太無聊?”


    “無事,不是一直都有你在旁邊嗎?”時維淡淡道。卻沒發現逍筱僅僅因為聽到這句話就驚訝喜悅的表情。


    “怎麽了?”走了一段距離時維才發現逍筱已經掉在了自己的後麵。


    逍筱停在時維的後麵笑道,“阿時,走路好累。”


    一陣劇烈的風吹過來,亂了兩人的頭發。片刻不到就落下豆大的雨點。


    時維撐開時常在手中的傘,慢慢走到逍筱旁邊,問道,“今日很累嗎?”


    “嗯。”時維的臉就在眼前,近距離讓逍筱有些不好意思道。


    時維伸開一隻手臂,環過逍筱的背部,手掌抱住逍筱的肩頭,一隻手撐著傘道,“靠緊。”


    刹那間,兩人快速移動,而後時維從一處房屋躍上屋頂,兩人的衣服摩擦微微沙響。


    “啊,阿時!”逍筱道。


    “怎麽了?”


    “好厲害啊!”逍筱歡喜道,“還記得第一次被你這樣拉上屋頂,我當時差點嚇哭。”


    “害怕就不要看腳下。”時維抱住逍筱,快速在屋頂上穿梭,雨點連成了線條,朦朧的洛城。


    “阿時。”


    “嗯。”


    “讓我在屋頂上走走。”


    時維慢慢停下速度,手中的傘也穩穩的撐在頭頂。但是雨太大,下半身的衣服還是被打濕了。


    慢慢的探出一腳,搖搖晃晃,穩定的落下後逍筱又探出幾步。感覺掌握到平衡度了,逍筱大著膽子試著自然走路。這種感覺好厲害!


    “阿時!”逍筱又歡喜道,“看!”


    逍筱開始在屋頂上跑了起來。歡欣地像個孩子一樣。


    “快看我啊。”逍筱一麵跑著,但是不敢回頭看時維,還是有點怕自己一腳踩空。


    逍筱接連叫了好幾句“阿時快看我”卻沒有聽到時維的回答。也不顧自己會一腳踩空,轉頭看去。熟悉的月白色麵具其實就在身後。


    “啊!”逍筱果真一腳踩空。就在逍筱感受到自己心都跌落下來時,一雙纖細卻有力的手臂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時維一麵扶正逍筱一麵道,“我一直都在你身後回頭幹什麽。”連帶著時維還說了一個字,“傻。”而時維說那個字時,明顯帶著與平常冷淡不一樣的語氣。


    重新抱住逍筱,時維帶著她在屋頂上竄風而過。而逍筱在時維懷裏靠著,耳畔是呼呼的風雨聲,臉上是癡癡的笑,心裏不知在想著什麽。


    到丁府時,就見平常同在侍候逍筱的幾個丫環等在大門口。


    “小姐,你可算是回來了。”丫環們焦急道。


    “怎麽了?你們都在這裏守著。”逍筱問。


    “阿綠姐說小姐今日出門誰都沒有帶,下這麽大的雨萬一在回家的路上定是要淋雨了,等了會兒不見小姐回來,親自駕著馬車去接你了。”


    “我都好著呢,就裙角濕了點。看。”逍筱說。一麵看著時維收好傘,傘上的水一股一股的落下,在地麵上形成了幾條水流。


    “我去換身衣服。”時維小聲對逍筱道。直到時維走在逍筱逍筱前麵,逍筱才發現時維的衣服一側和背麵已經完全濕透了。原來在時維抱著自己和自己走屋頂時,傘一直都撐在自己的頭上。


    “我陪小姐也去換身衣服吧,這麽濕了穿著會生病的。”


    “我去給小姐熬點熱湯暖暖。”另一個丫環說。


    幹衣服換好沒有多久,阿綠就回來了。還沒有看見她的人就聽見阿綠的聲音。


    “小姐,你這下是出名了。”阿綠一臉不懷好意的笑道。


    “發生什麽了?”逍筱一臉疑惑道。


    “你和時維公子一起。”阿綠頓了頓道,“一起在雨中的親密全被人看見了。這會兒估計洛城都知道了。”


    “什麽?我和阿時在雨中?”


    “你們兩個總是同時出現,這在大家眼裏本來就有議論了。這好了,大雨中我尋你不成,反倒被他人告訴你兩個在雨中怎樣怎樣。”


    逍筱頓時有些紅了臉,“他們說,我們怎麽了?”


    “還能怎樣,小姐臉都紅了,那便是了。”阿綠湊近逍筱小聲問道,“我隻問小姐一句,現在時維公子和小姐是兩情相悅了吧。”


    “你別胡說!”逍筱道,“阿時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你在屋頂上鬧著玩,時維公子一把傘全給撐你頭上了,自己整個人都在大雨中淋著。難道他?”


    “阿綠,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我和阿時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可這些日子你們寸步不離的大家可是都看在眼裏。”


    逍筱有些生氣了,對阿綠道:“我知道阿時是因為什麽才來這裏的。你也知道對不對?如果不是她不得不這樣,我和她根本不可能走的這樣近。我也確實是喜歡阿時,但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以後這種話我不想再聽到。你出去吧,讓我靜靜。”


    阿綠還想說些什麽,逍筱不再看她,吼道:“出去!”阿綠在一旁嘟著嘴一跺腳奪門而出。


    “阿時。”


    模糊意識中有人在喚自己。躺在床上的時維雙手緊握,骨節處的肌膚泛白。


    “阿時。”


    額頭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細汗,時維盡可能的保持自己的呼吸均勻。


    “時維公子莫不是真的生病了?”


    逍筱望了一眼說話的丫環,皺了皺眉,道:“去把早膳給端來。”


    “阿時?”逍筱試著用手推開門,但是無果。索性順著台階坐下等待。


    “疼嗎?”有人在問時維。


    疼。”時維頓了頓又道,“很疼。”


    “那為什麽你不哭?”


    “為什麽疼就要哭呢?”時維反問道。


    細汗涼涼的,時維睜開那雙清冷的眸子。是在丁府,她很快就確定了自己身在何處。


    下雨了。時維聽著踢踢踏踏的雨聲心道。忍著疼痛,換上一套幹淨的衣服,拿上傘開門而出,撲麵而來的風讓時維感覺好多了。


    “為何坐在這裏?”在逍筱身體停住,問道。


    “阿時,你終於是出來了。今日的時辰與你往日起床的時辰差了許久,他們告訴我想必是昨日你淋多了雨生了病。”逍筱一聽到時維的聲音便起身,上下打量著時維的身體是否有異樣道。


    “無事,些許著涼頭腦有些昏沉才睡過了時辰。”時維道。


    “走吧。”時維撐開傘,雨水落在傘麵上再一溜兒的打在地麵上。一身黑衣的她就站在雨中,騰開傘下一半的空間對逍筱道。


    “嗯?去哪裏?”逍筱疑惑道。


    “店鋪。”


    逍筱笑了,道:“今日這麽大的雨,就不去了。”


    “就待在這裏?”時維問道。


    “阿時你聽說過水軒舫嗎?”


    當然聽過,那還是時維這幾日一直想去的地方。


    “今日我帶你好好在水軒舫玩玩,怎麽樣?”逍筱仰起臉,嘴角上揚道。


    “嗯。”


    “對了,我已經叫人把早膳給你端來了,阿時用完後就在門口來吧。我去準備馬車。”


    “嗯。”


    逍筱撐開傘一頭紮進雨中,地麵上的積水濺在裙角,淺綠色深了幾分。


    車輪碾過濕漉漉的路,拖泥帶水的聲音倒也不難聽。時維和逍筱兩人一同坐在馬車裏,逍筱時不時撩開簾子看看外麵,一麵對時維講著水軒舫。


    “水軒舫是外地人成憶開的,人們都叫她成老板。我時常跑去水軒舫玩,當然是背著爹娘去的,他們不喜我去那樣的地方,但是其實每次去他們都知道的。水軒舫要說和一般的青樓也沒有什麽差別,除了一點。阿時,你可知道?”逍筱問道。


    “知道。”時維回答。


    一個月中有一半的時間裏,每天由不同的新人帶來正式表演,一天結束後會在第二天公布前一天最受喜愛的表演者,半月之後再從這些人中選出最受喜愛的新人。能夠獲得三次半月最受喜愛的新人可以參加另外一個半月的表演。這個半月稱之為大半月。大半月每天隻有一場表演,能夠登台表演的人技藝與美貌並存。這些人可以有專門服侍的侍從,可以自己訂做衣服,可以決定很多事。而且能在大半月中獲得第一名的人擁有相當大的自由,甚至可以自己決定接見哪些客人,收入也是很高。


    “小姐,水軒舫到了。”馬車外的小廝道。


    撩開簾子,醒目的是大門旁邊立的一塊木匾,朱紅色的底麵,刻著“水軒舫”三個字。招牌不掛在高樓上醒目反而放在地上倒也有點意思。


    “咱們進去吧。”時維被逍筱拉著手腕進入到水軒舫內。


    “客官裏麵請。”大門兩旁站著的小廝麵帶笑容,恭敬道。


    才進門沒幾步,幾個俏皮姑娘就嬉嬉笑笑著朝著時維走來,笑顏如花,一個手帕朝著時維的方向打來,空氣成風微微打在時維臉上。青樓女子撩人的尋常手段。


    逍筱看看那些女子,又看看時維,不知怎的笑出聲來。


    “逍筱!”有人高聲叫道。是一個身著淡紫色的姑娘,懷裏還抱著一把琵琶。


    “紫韻!”逍筱張開手想要一把抱住紫韻,但是看到那擋事的琵琶又收回手,隻摸摸了紫韻的手。


    “我已經許久未有見過你了。”紫韻道。


    “我也是呢。”逍筱指指紫韻手中的琵琶,問道,“這個練得怎麽樣啦?”


    “今日我就要上台表演了呢。”


    “瞧你這高興勁兒。那我今天可得好好瞧瞧你這技藝到什麽地步了。”


    “我就一直盼著你來呢,這麽久了不曾來我還以為你嫁人成親再也不來了。”紫韻道,一麵打量逍筱身邊一身黑衣半張麵具的時維。


    “逍筱,這位是?”紫韻朝著逍筱擠眉弄眼問道。


    “時維,我的一個朋友。”


    “朋友?我認識你這麽久可從未知道你有這個朋友。”紫韻眼角彎著,一臉壞笑盯著逍筱道。


    “逍筱,我們走吧。”時維道,並對紫韻點點頭。


    “我和時維的認識在你之後,你當然不知道了。我先走了哈,等著看你表演啊。”逍筱一麵說著,一麵跟著時維離去。


    “噢!對了,逍筱,這麽久沒來有空看看成姨去,她怪念叨你的。”


    “好!我會去的!”逍筱道。


    逍筱帶著時維邊走邊講,介紹著水軒舫。途中遇到不少跟逍筱打招呼的,她們無一例外都很好奇逍筱身邊的時維,看看時維又看看逍筱,然後掩著嘴眼角勾起向逍筱詢問。


    逍筱為時維倒上一杯茶,兩人坐在樓上,是個能很好觀看樓中間表演的位置。


    “阿時覺得水軒舫怎麽樣?”逍筱眉眼彎彎。


    “嗯,挺好。”時維一時間找不到能回答的詞句來。


    正式表演還要過一個時辰才開始,這時又有一個女子過來與逍筱打招呼,順道說自己要去成姨那裏,問逍筱要不要同她一路去。逍筱看看時維,時維對著逍筱點頭道,“無事,我在這裏等你。”


    水軒舫主要成一個大的圓柱形,最中間是表演用的,中央的主表演台也成圓形,周圍有一個水池環繞,觸動機關,水池上麵會有木板合蓋上。


    看起來這裏沒有什麽特別。時維見過的奇奇怪怪的地方雖然不算多可細數下來也不算少。都是做給人看的,背後會是什麽模樣誰又知道呢。


    愉悅人的歌聲從喉嚨的振動中發出,為了使人更沉入這溫柔鄉,各種樂器被各種不同模樣的人操控發出各種不同但又相同的聲音。


    時維放下手中的茶杯,環顧四周後起身離去。既然來了,總不能浪費一次機會。這次,又會知道點什麽呢。


    “公子留步。”


    不是熟悉的人的聲音。時維轉身,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正淺笑著望著她。有那麽一瞬間,時維覺得這個笑極其熟悉,但時維見過很多的人,雖然記不得他們,但時維知道意識裏會殘留著某些可有可無的記憶,因而並未深究。


    “不知閣下有何指教?”時維問道。


    男子始終溫和的笑著,從旁邊侍從的手上接過一把傘來,“這是公子的傘吧。”


    那把傘是時維故意留在那裏的,這樣逍筱回來找不到她看到傘就會在原處等她。


    “多謝。”時維道。


    可時維接過傘時,那邊握住傘的手卻並不放手,僵持了幾秒鍾時維抬頭看著男子,男子依舊溫和的笑著。身邊的人流稀疏變換,兩人就這樣對視著。那雙孤寂的眼仍舊波瀾不驚,神情沒有絲毫異樣。


    “閣下還有指教?”時維道。清冷的聲音雖然語氣得體卻也顯現出一種危險氣息。


    “公子日後多小心仔細些。”男子鬆開手,道,“世上的人不見得都是好人。”


    “多謝。”時維接過傘道謝。


    徑直走過這個通道拐彎處時維側頭往回稍稍望了一望,男子已經不再。應該是多疑了,時維總覺得方才一直有目光在身後。某種具有強烈感情的目光,那麽堅定,仿佛能穿透所有東西。


    越離提起手搭在容珩的肩頭,容珩沉默良久。靜靜的扯開嘴角,對越離道,“是了。”


    “越公子,珩,你們在這裏。”朱紅色的耳墜一晃一晃,與潔白細膩的肌膚形成一幅美好的畫麵。


    “珩,怎麽了,你的臉色不是很好。”餘桑走過去握了握容珩的手。


    “方才有個喝醉酒的人突然出現,做了些危險的事,事出預料兄長有些驚嚇罷了。”越離道。


    “餘桑,你送兄長過去休息一下。我再隨處走走。”越離道。


    餘桑對越離點點頭,慢慢推著容珩離去。


    足尖輕點,快速穿梭在房屋之間。被燈光渲染的夜不再黑暗,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


    居然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成憶的房間裏也並沒有找到有用的東西。隻有兩種可能,一是這裏根本沒有有用的東西,二是成憶的城府實在很深,不可小覷。


    時維立於屋頂上,偶爾吹來一陣風。時維很喜歡這種風,它讓人感到舒適和寧靜。縱身躍下屋頂,回到與逍筱方才的地方。表演已經快要開始了。


    “阿時,你跑哪裏去了,馬上就要開始了。”逍筱一麵跟樓下的一些女子打招呼,一麵問著。


    “隨處走了走。”時維答道。正抬眼看向表演台處,目光卻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自從思江樓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不料今日會在此處再見到。


    她坐在時維朝向的側麵,正在沏茶。一隻手碰了碰她的耳朵,她看了那人一眼,低下頭嬌羞的笑著。那手的主人卻正是方才叫住自己的人。時維心道,是巧合還是另有隱情。


    “阿時,你看什麽呢。表演都開始了。”


    成憶在下麵說著開場的話,周圍一片鼓掌高呼聲。逍筱也使勁的拍著掌。


    “成憶看起來很年輕。”時維道。


    “年齡增長變老這種事仿佛在成姨那裏破例了一樣,完全沒有顯現出來。”逍筱答。


    “她年紀很大?”


    “這個可沒人知道,倒是曾經有個七八十歲的老瘋子說成姨比他還老。”


    “水軒舫經營了有多少年了?”


    “數數應該有七八年了吧。不過成姨倒是真的,從我第一次見到她到現在一點沒有變。”逍筱壓低聲音道,“噓,開始了開始了。”


    有些事還不急著占用現在享受的時間,時維看了看歡欣鼓舞的逍筱,她真是將開心表現到了極致。可能時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揚,笑了笑。


    “餘桑的耳朵上有什麽東西嗎?”餘桑的臉微微發熱。


    “沒有,隻是你的頭發掩蓋住了這耳墜。”容珩淺笑道。


    “珩這麽喜歡這幅耳墜,該去穿個耳洞,自己也掛上一副的。”餘桑說笑道。


    “真是說笑。好好看表演吧。”容珩一麵說著,一麵朝向對麵看去,那個人靜靜坐著,不同於旁邊那些激情高漲的人,甚至看不出她有任何的表情。視線定格在她的耳朵上,盡管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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