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藝正倒在雪地之上,金屬碰撞交織出的轟鳴夾雜著風雪的撕號,將一切絕望盡數席卷進耳中。


    記憶也像被這死亡的氣息所喚醒,同樣的風雪夜,十年前?


    “那一夜,也是這般大的風雪,月亮卻更明亮些。


    與先生第一次相遇也是這樣的風雪裏,那是北方的古戰場上,大明將士與反叛軍剛剛進行了一場廝殺,戰場上除了一具具屍體不剩一絲生氣,我便是站在那邊上,手裏提著一把磨得無比鋒利的短刀搜尋著屍體身上的財物。短刀?那是上次山賊留下的。他們除了留下這柄刀還留下了與現在這場麵一般的悲劇。


    我們的村落除了我都在那天被殺死,而巧妙的,我卻因為昏死過去了而幸免於難,但是此刻的我又與這地上數不清的屍體,那一天我們村落裏那一個個橫七豎八的屍體有什麽不同呢?如果此刻我發現一個人一息尚存,我便會果斷而決絕的在他咽喉上補上最致命的一刀。我想這世上少有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能像我這般惡毒,凶狠。因為我早已不再是一個孩子。或說我不再是個活人。當我一刀割斷這些人的脖子,他們便不再是自告奮勇的反叛軍,也不再是一腔正義的士兵,他們都將變成屍體,毫無痛楚,再無憂慮。這一刀我練習了很久,砍斷了無數根樹枝之後,刀變得更加鋒利。鋒利的閃閃發光,這月光婆娑,我麵無表情的搜尋著一切可以收集到的財物,順便了斷他們中那些悲傷的”幸存者“。待我有些疲乏了,我便找到一塊大石頭,坐在上麵像遠處眺望,雖然我知道看不到什麽,但是總是在疲乏的時候找個遠處去望。這一次,我真的望到了。


    霧氣很大,有個人影漸漸走近。我不清楚這個人是誰,但是我知道來者不善。誰又會來這戰場上呢?不過不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打算讓自己吃虧,如若他來者不善,我便找個機會將他了結了罷了。想到此處,我將手中的短刀悄無聲息的藏在了身後。


    今夜的霧氣有些重,我的心跳變得越來越快了,雖然了斷了無數瀕死的士兵,卻從沒殺過身體健全的人。此刻下定決心,我不打算輕易出手,因為我沒有十足的把握。


    原來是個男子,書生模樣,遠遠看去弱不禁風像是迷路了?


    果然。


    “小童子,你可認得去落霞穀的路?“


    這個人長得很俊秀,手裏拿著一柄折扇,雖然看似個普通書生。但看到一地的屍體他不僅不怕,反倒笑著問我路。


    我警戒的指了指身後。


    其實我也不知道落霞穀是什麽,在哪裏,甚至沒聽說過這個地方。但是我不想與他囉嗦,於是便指了指身後。與預想不同,書生卻笑著看向了我的腳邊,那是一些依稀沾染著血跡的戰利品。


    “啊?你是個偷兒?”這個書生摸樣的人驚訝的問我。下一刻他將扇子打開,擋住了嘴巴,道:“偷兒指的路我可不敢走。”


    “死人的東西。”


    “喲,那你這不是偷了鬼怪的東西了麽?“書生故作驚訝狀,笑道:“真是厲害,我早便聽鎮子上的人說有個流浪的孩子,四處收斂死者的財物。想必你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盜賊,世人皆是偷人的財物,你卻是偷鬼的。”


    不知道說些什麽,他認得我,他到底想做什麽?我握著短刀的手變的更緊了一些。


    書生的扇子上畫著漂亮的山水,他爽朗的指著扇麵笑道;“神偷小哥兒,你可認得這裏?此處畫得便是落霞穀了,我要去這裏。“


    我指了指身後,“那邊走。“


    書生聽罷了,將扇子輕輕合上,我當他要說什麽,卻微笑著將扇子輕輕敲在了我頭上,朗聲笑道:“哈哈哈哈,說謊。“


    便是這一瞬間,本能的,我將握在身後的短刀向書生的手臂劃去,而書生的扇子輕輕向下一展。隻是瞬間,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順著刀柄湧入了手上,一個拿不穩,我手中的短刀便被遠遠的彈了開去,直插入一塊幹涸的土地裏。


    月光驅散了烏雲,皎潔在刀身上。


    我驚訝的甚至張不開嘴,卻沒發現那副山水圖又一次出現在我的眼前,而書生俊秀的臉上掛著一抹清爽的笑,他朗聲道:“我要去這裏,落霞穀。一路上盡是些鳥啊獸啊的,也怪無趣,不如你與我同行了吧。“


    不等我說話,書生便將我一把攬在懷裏,指向他來的方向,笑道:”看到那邊了麽,落霞穀就在那邊。又指了指我的身後,道:“那邊怎麽會是我們落霞穀,你走錯路了,同我走罷,我來教你用刀。刀可不是用來殺人的,是用來救人的。”


    遠處,是我的刀。


    夏藝正忽地大笑了起來,十年前也是,此刻也是。


    “哈哈哈哈!”


    鬥笠男子將劍輕輕抬起,看不清表情,卻聽的出他的驚愕“還能站得起來?”


    風雪裏,夏藝正緩緩站了起來,遠處不再是那柄短刀,而是繡春刀。


    “錦衣衛,豈會這般輕易的倒下?“夏藝正口中滿是血腥味,但是嘴角卻掛著笑意,”這些年,想必我卻忘記了,那個男人教我的東西。“


    鬥笠男子冷哼一聲,“魄力倒是不錯,可是你接的下幾劍?“


    話音剛落,長劍已至。如驚風一般,快得駭人!


    夏藝正持刀之手未動,卻是側著身子用左肩膀硬生生的擋下了這一劍。


    “躲不開不躲便是了!“待到長劍刺透了左肩,夏藝正左手猛地抓住了劍身,另一邊右腳早已深深插入了雪地,頂住力勢,刹那功夫匯聚內勁,用力掄起右手中的繡春刀劈向了男子。男子意欲拔劍卻未料到夏藝正左手用著內勁兒,隻見他左手血光四濺長劍卻隻是拔出了幾分,而另一邊夏藝正的長刀卻已然以風雷之勢趕到。不及多想,男子選擇棄劍後跳。卻見到夏藝正清秀的臉上掛者此刻世間最可怖的笑意,仿佛聽到了他在說,“得手了。”


    借著揮刀的慣性,夏藝正右足奮力一點,身子如同離弦之箭衝向鬥笠男子,一刀,兩刀,三刀,四刀,夏藝正長刀連斬,越斬越快。遠遠看去一個清秀的少年身上插著一柄長劍,手中舞著一柄細長的鋼刀,長發淩亂,風雪之間月色映得繡春刀身寒氣四射,仿佛無數道青白色的將他周身環繞了一般,而一個帶著鬥笠的男子卻是足尖輕點,身子向後不斷後跳,放佛每一刀都將觸到他,而在最後那一瞬卻又被他躲了開去。


    眾刺客見狀皆是衝來支援,一擁而上圍攻夏藝正。便是片刻功夫,男子遠遠退到遠處。定下神來,卻見夏藝正長刀狂舞,下一刻再次劈砍出一條血路衝向自己。“好功夫。“


    鬥笠男子從身後的刺客手中接過一柄長刀,正欲再次迎戰卻聽到遠處一陣轟隆巨響。隻見身後無數鐵蹄白袍的騎兵趕到,各個身披精湛的鋼甲長槍,身後插著旗子大寫著[北]字,卻是鎮北提督府的援軍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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