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杳想都沒想道:“白日少一些,巳時三刻,未正一刻,酉時二刻;夜裏要多一些,戌時一刻,亥時二刻,子正,醜正三刻,再就是卯正三刻,滿打滿算,他一晚上也就寅時到卯正能睡個安穩覺。”


    韓長暮邊聽邊對紙上的字跡,不禁唏噓。


    一個姑娘,把一個大男人去茅廁的時辰記得這麽清楚,真的好嗎。


    他繼續發問:“這,有什麽問題嗎?”


    姚杳脫口而出:“當然有問題了,大問題,鏢頭這是前列腺有毛病,得治。”


    “什麽病。”韓長暮沒聽過這個病症,詫異驚呼。


    姚杳忙著捂嘴:“沒,沒什麽。”這張破嘴,又禿嚕了,她調整了一下呼吸,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起來:“就是,一種怪病,上了歲數的男子得的,夜尿多,睡不了安穩覺。”


    韓長暮沒有深究,隻是淡淡道:“睡不了覺不算大事,我曾經六天未睡。”


    姚杳撇嘴,這話是凡爾賽的最高境界了吧,也就他能說得出口,換個人說都臊得慌。


    是個人都知道,睡不了安穩覺是多麽痛苦的一件事。


    什麽,韓長暮不痛苦,不,他不算人,當然不痛苦。


    她睨了韓長暮一眼,主動的不睡覺和被動的睡不了覺,能是一碼事嗎。


    這一路上,她算是看明白了,這貨就是個工作狂,可以不眠不休的熬個十天十夜,他也不怕過勞死!!!


    又是一陣騰騰騰的急促腳步聲,由遠及近,咚的踹門關門,一氣嗬成。


    韓長暮抿著唇角,想了想:“你既然聽說過這個毛病,那,你有沒有法子治。”


    姚杳凝神。


    前世的時候,電視廣告裏大喇叭天天叫喚怎麽治這個病,自己怎麽就沒長個心眼兒,記下來幾個方子呢。


    有用沒有先不提,至少能唬人啊。


    再說了,治不好也治不壞不是,都是麵粉大力丸,也吃不死人。


    她想了又想,隱約記得一本清朝醫術裏,記著一劑方子,正好對症。


    提筆蘸墨,她在紙上寫下個簡單的方子。


    韓長暮一瞧,這上頭每一個字他都認得,每一味藥也都聽說過,但這方子卻是頭一回見,他懷疑道:“這方子,的確治得好嗎?”


    姚杳端正坐著,很鄭重的搖了搖頭:“我沒試過,不知道療效如何,但是公子,你是真的要治好他的病,而不是用這張方子去接近他麽?”


    韓長暮沒有笑,一本正經的點頭:“自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即便治不好病,也不能害人性命。”


    “咚”的一聲,姚杳氣到崩潰吐血,砸在小幾上,這個死板無趣的人啊,怎麽看也不像是博施濟眾之人。


    又是“咚”的一聲巨響,這響聲離他們的房間很近,韓長暮和姚杳對視一眼,翻了翻手邊的紙,不約而同的想到,這響聲不是鏢頭踹門的聲音。


    此時,走廊裏傳來一聲尖叫,扯破了喉嚨,聲嘶力竭,驚恐萬分的那種。


    韓長暮頓時變了臉色,開門時,走廊裏已全是腳步聲和人聲。


    他站在門口看了一眼,眾人圍攏的地方,正在自己房間對麵,若他沒有記錯,那正是吐得直不起腰的緋衣公子的房間。


    地上有猩紅溫熱的血,慢慢的擴散開,濕潤的滲透到地板縫隙裏。


    他的眼睛微微一眯,快步走到人群外,撥開人群一看。


    緋衣公子趴在地上,一把匕首深深刺入他的背心,刀刃整個兒刺入皮肉,隻留了血從傷口處漫出來,洇紅了雪白中衣,流到地上。


    也不知這人還有氣兒沒氣兒,但匕首刺的這麽深,這人八成是活不成了。


    樓船掌櫃已得了消息,急匆匆的跑上三樓,湊到近前一看,就嚇得險些暈厥,幸虧邊上小廝反應快,一把扶住了他。


    船上死了人,這是大凶之兆,他這是行船沒看黃曆,出門不利啊。


    他摸了把冷汗,臉色慘白的衝著眾人拱了拱手:“諸位貴客,貴客,且散了吧,船上出了這種事,隻能等明日天一亮,先靠岸報官了。”


    眾人一片唏噓,不管這人是死了還是沒死,這種事都得報官,這船怕是也不能再往前開了。


    這趟行程,看來是沒有個好的開頭了。


    眾人懨懨,興致低落下來。


    “報了官,船肯定是要停下來,不能再走了,那我們的船資怎麽辦,下了船,我們還得另付船資再尋一條船的。”有人嚷了起來,說出了大多數人心裏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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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起了個頭,眾人便不再圍著緋衣公子看熱鬧了,都湧到了樓船掌櫃身邊,將他圍了個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掰扯起船資來。


    趁著這個功夫,韓長暮慢慢走到緋衣公子身旁,仔細端詳起來。


    他眼前猛然暗了暗,抬頭一瞧,是姚杳在他對麵蹲下來,麵無表情的探了探緋衣公子的鼻息,隨後搖了搖頭。


    韓長暮一歎,伸手按了按緋衣公子的手指,彈性極好,沒有粗繭,溫度也與常人無疑,看來是剛死不久。


    他正打算仔細查看一番,外頭卻傳來了大聲的喊叫吵嚷,是聽說了出了人命案子,所有人明日一早都要下船的消息,威遠鏢局和其他方才沒出來看熱鬧的人,現下全都出來了,圍著樓船掌櫃要說法。


    人多眼雜,都擠在這間房間門口,韓長暮二人不好再仔細查看,若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反倒不妙。


    二人擠在眾人後頭,一麵擋著這房間,別遭了破壞,一麵渾水摸魚,觀察起眾人的反應。


    在船上住了三日,三樓的人都已打過照麵,有些人雖隻是匆匆一眼,但姚杳卻記得十分清楚,她衝著韓長暮暗暗點頭:“隻有鏢頭和一半的鏢師沒有出來,其他人都出來了。”


    韓長暮輕輕一哂,如此謹慎,這一次押送的貨物裏,定然有要命的東西。


    樓船掌櫃被吵得焦頭爛額,滿腦門子官司,一個勁兒的告罪。


    就在此時,樓梯處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步履匆匆的走過來個高個子男子,足


    足比尋常人高出一個頭去,身著竹青緙絲圓領袍,四旬上下,下巴上留著短須。


    這人一出現,韓長暮的眼光閃了閃,這身裝扮,正是本朝官吏常做的打扮,這船上,除了他和姚杳,竟還有別的官府之人,他轉頭瞧了姚杳一眼。


    姚杳會意的眨了下眼,身形靈巧的穿過擁擠人群,擠到樓船掌櫃身旁,縮著身子,盡量降低存在感。


    而韓長暮則退了幾步,趁機走到房間,探查起每個角落。


    正中的食案上擱了兩隻素白杯盞,各盛了半盞琥珀色的茶水,他伸手試了試,茶水尚溫。


    長窗沒有關,可竹簾卻拉了下來,夜風吹動簾子,打在窗欞上,一陣陣劈啪輕響。


    細長的竹絲斷了兩根,參差不齊的折斷處掛著一條細弱的絲,半透明的長絲和夜色融在一起,隨風飄動,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


    韓長暮走了幾步,窗欞上印著一點灰塵,像是花紋的樣子。


    這房間別處都十分幹淨,沒有半點灰塵,唯有窗欞上那一點。


    他扒著窗欞向下望去,外牆上印著半個足印,很小,模糊的看不清楚。


    這房間雖然很大,但東西卻不多,箱籠裏是空的,胡床上擱著個包袱,裏頭有幾件換洗衣裳,連散碎銀子都沒有。


    韓長暮一眼望了個遍,轉頭去翻趴在地上的緋衣公子。


    姚杳剛站穩,就聽到那高個子男子淡淡道:“某乃漢王府長史黃淮,這是某的路引文書。”


    聽到此話,她探頭去看,那打開的文書上,赫然寫著漢王府長史黃淮,下頭是一溜大紅簽章,看上去跟她手裏的路引的確長得一樣。


    黃淮繼續道:“出事那人乃是漢王府的家奴,偷盜了府裏的錢財,某帶人一路追蹤到此,原本是想當場拿下的,可此人十分機警,並未將偷走的漢王愛物隨身攜帶,且同夥也未出現,誰知又出了這種事。”他衝著圍觀眾人拱了拱手:“此乃漢王府家事,驚擾諸位了。”


    有苦主露麵,這事終於好辦了許多,樓船掌櫃直起了腰杆,含笑道:“既然貴客認得此人,那麽,此事就由貴客料理,正是理所應當的。”


    眾人一聽這話,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難怪這人肯掏那麽多錢英雄救美,救完了還不肯讓美人答謝,原來是不差錢。


    不過這王府的親衛也不怎麽樣嘛,抓不住小賊拿不住賊也就算了,怎麽最後小賊還被人殺了呢。


    姚杳亦是點頭輕歎。


    都說一擲千金,看來還得是別人的千金自己花,才不心疼啊。


    黃淮輕咳了一聲:“掌櫃此話說的有理,明日一早到了渡口,某會帶著此人一同下船,此乃漢王府的家事,就無需報官了,諸位放心,不會打亂諸位的行程。”


    漢王府的人都說不用報官,那別人自然是沒有意見了。


    “你說他是漢王府的家奴,偷了東西跑出來了,怎麽證明啊。”靜了片刻,眾人即將各自散去之時,突然有人開口,懶洋洋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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