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的馬蹄聲傳來,韓長暮抬頭遠眺,隻見一匹不算太高大,但看起來頗有野性的棗紅馬,慢慢悠悠的踱了過來。


    馬上的少女,長發緊緊束在發頂,發髻上的橘色緞帶迎風飄揚,一身橘色對襟窄袖胡裝,同樣的長褲高靴,棗紅馬有些不情不願,顛了幾下,也沒能把她顛下來。


    他的目光沉了沉,抿唇未語。


    少女看到韓長暮那雙深邃寧靜的眼睛,一眼便看出了忌憚和戒備,不覺一怔,恍若無事的笑了:“公子,跑一圈兒嗎。”


    韓長暮抬了抬下巴,催馬飛奔。


    那燦若寒星的背影,在少女心上劃過流光溢彩,她彎唇一笑,追了上來,很快便越了過去,在遙遙之處勒馬而立。


    一人一馬,融在碎金般的斜陽裏,格外的爽利堅韌,正是十六衛中的死衛該有的風姿。


    韓長暮凝眸一望,笑了笑:“騎得不錯。”


    少女輕輕拍了拍馬背,笑道:“主要是馬好。”


    李玉山也騎馬到了近前,朗聲一笑,笑聲輕靈靈的,襲過草場:“沒想到,二位的馬都騎的這樣好。”


    姚杳心無城府的笑道:“我家公子最愛四處遊曆,婢子若學不會騎馬,早就被發賣出去了。”


    李玉山笑了:“走吧,咱們去客棧歇息一日,二位可以在城裏轉一轉,後日一早,咱們就啟程。”


    韓長暮的態度擺的十分好,點了點頭,拱手道:“李鏢頭安排就好,我這是將身家性命盡數交與鏢頭手中,這一路上,還請鏢頭多多照應才是。”


    李玉山按了按韓長暮的手,爽利笑道:“韓公子放心,有我在,這一路上保管平安無事。”


    這座城很大,縱橫交錯的街巷中,車來人往的十分繁華,處處是幌子飛卷的酒肆客棧。


    城裏的裏坊與長安城極像,酒肆客棧大多集中在商鋪雲集的西市裏,而裏坊裏,隻是零星散落幾家。


    一行人禦馬而行,穿街過巷,進了熙熙攘攘的西市,停在雲來客棧門前。


    這間客棧有三層樓,取自“客似雲來”,是威遠鏢局在城中的產業,大半的房間都用來招待自家鏢局走鏢的鏢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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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棧掌櫃殷勤迎了眾人進客棧,三樓上房自然是李玉山和韓長暮三人的,而鏢師們安頓在了二樓,貨物馬匹都安置在了後院。


    在船上顛簸十日,又騎馬跑了幾圈,實在是骨頭都要晃散了架,幸而跑堂夥計識趣,燒了熱騰騰的浴湯送到三人房間裏。


    沐浴完,夥計撤了浴桶,韓長暮換了舒適幹淨的細白棉布中衣,窩在胡床上,揉了揉眉心,仔細思量起這一路上的情景。


    想了片刻,他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便穿好衣裳,開門,喊道:“阿杳,進來。”


    姚杳十分鬱悶的歎了口氣,她的腳步已經放的很輕很輕了,怎麽還會被這人聽到了,但上官有命,她又不敢不從,隻好硬著頭皮進去。


    房間裏還有熱騰騰的氣息沒有散盡,蘊著玫瑰的香氣。


    姚杳嘖了嘖舌。


    玫瑰香露調的浴湯,這夥計很會看人下菜碟嘛。


    剛剛沐浴過的韓長暮,冷峻的氣息消減了幾分,懶散的倚在胡床上,指了指對麵的位子:“坐。”


    姚杳的長發還沒幹透,就沒有束起來,她原本是要去找掌櫃再要幾條幹淨帕子,想再吸吸長發上的水,卻被韓長暮給叫住了。


    她坐了下來,攥著長發擰水,臉上熱氣蒸騰生出的紅暈還沒消散。


    韓長暮的眸光微冷,在姚杳的臉上巡弋一圈兒,才慢慢道:“下船的時候,你回去幹什麽了。”


    姚杳一臉無辜:“東西落下了。”


    韓長暮笑容一深,瞥了姚杳一眼。


    姚杳被那一眼看的頭皮發麻,咽了口唾沫:“下船的時候,鏢師們抬著箱子走過我身邊,我聞到那茶葉味兒變了,覺得不對勁,就回倉房找了找。”


    韓長暮愣住了,看著姚杳的目光也漸漸變了,變得意味深長。


    這是什麽鼻子,比狗鼻子都要靈吧,連茶葉味兒變了都能聞出來,這樣的人才不招攬到內衛司,才是暴殄天物。


    姚杳被韓長暮看的心裏發毛,趕緊笑道:“公子,你猜猜我發現了什麽。”


    韓長暮收回目光,淡淡道:“什麽。”


    “倉房裏還藏了七八個大木箱子,是上船的時候的那幾個,抬下去的,是換過的。”姚杳眉心緊蹙,壓低了聲音:“下船時抬下去的那幾個,並沒有茶葉味兒,隻有蠟封和桐油的味道。”


    韓長暮一愣:“是空箱子嗎。”


    姚杳籲了口氣:“看著分量差不多,是不是空的,不好說。”


    韓長暮凝神想了片刻,想不出頭緒來,為什麽要留幾箱茶葉在船上,反倒抬了空箱子下船,茶葉,分明是西域通商之時,價錢最高的貨物之一。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額角,按下了想不明白的思緒,淡淡道:“算了,既然要跟著他們走一路,就且走走看吧,下船的時候,你怎麽是和包騁一起下來的。他不是早早的就下船了嗎。”


    姚杳百思不得其解的搖搖頭:“我去找倉房的那些箱子時,正趕上船工上船搬貨,差點就被發現了,是包騁在船頭放了一把火,把船工們給引走了,又把我拖出來了。”


    韓長暮這次重點抓的倒是很精準,默了默,才道:“他跟蹤你。”


    姚杳點頭:“是,他跟蹤我,居然還沒被我發現,他的輕功,不容小覷。”


    韓長暮屈指輕叩食案,覺得額角跳的更厲害了:“這個人敵友不明,又這般危險,以後還是多留心,少跟他拉拉扯扯的。”


    姚杳不服氣的嘁了一聲,細細的駁了一句:“誰跟他拉拉扯扯的了。”


    韓長暮抬了抬眼皮兒,深深看了姚杳一眼,還沒說話,就有人敲門,說是暮食都備好了,叫貴客們下樓用飯。


    姚杳不想再跟韓長暮掰扯這個拉拉扯扯的話題,便揉了揉肚子,笑道:“還真是餓了呢,公子,咱們用飯去吧。”


    韓長暮咧咧嘴,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


    一


    樓大堂中早已坐滿了人,李玉山衝著韓長暮連連招手,口中的稱呼已經改了,顯得更為親近了一些:“韓兄,快來,就等你了。”


    食案上擱了幾個小菜,有葷有素,肉饅頭,饃饃,清粥,胡餅,應有盡有。


    韓長暮撩起衣擺,坐在胡床上,拿起胡餅啃了一口,倒是焦酥鹹香,很是可口。


    姚杳抱著自己那份菜,伸手拿了個肉饅頭,默默的開動。


    她對準了自己盤中的大肘子,奮力拚殺,心中唏噓。


    這朝的分餐製,就是比她前世的東一筷子,西一筷子,吃的順心些。


    就說這大肘子吧,前世的婚宴上總會有這麽一道壓軸硬菜,可十個人分一隻肘子,怎麽吃都有點捉襟見肘的意思,到底不如現在這樣,一人一隻,吃的痛快。


    韓長暮和李玉山推杯換盞,吃的很是盡興。


    姚杳對準肘子剝皮剔骨,吃的也很是盡興。


    掌櫃低著頭扒拉算盤珠子,扒拉的也很是盡興。


    雖說這客棧是威遠鏢局的產業,但是是自負盈虧,掙了賠了都是他自己的,但每個月向鏢局交的份兒錢,卻是一吊錢都不能少的。


    李玉山這一行人,人數多,吃的也多,他自然是掙得比往常要多一些。


    他記賬記得開心,咧嘴笑了笑。


    一張黑黢黢的臉,突然抵到掌櫃麵前,把掌櫃嚇了一跳,抬頭一看,是個看不出年歲的男子,黑臉白牙。


    男子把一錠銀子拍在櫃上,齜著白森森的牙,笑道:“掌櫃的,開一間上房。”


    這把聲音聽來格外熟悉,姚杳抬起埋在肘子的頭,一瞧,竟是包騁。


    這個陰魂不散的,跟蹤人的本事實在厲害,竟然跟到這來了。


    她和韓長暮飛快的對視了一眼,決定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掌櫃的衝著銀子嘿嘿一笑。


    人長得醜不要緊,銀子長得美就足夠了。


    他大筆一揮,高聲喊道:“小六,貴客到了,上房一間。”


    姚杳蹙眉。


    這不對啊,那一撥水賊搜刮了一通,這夥怎麽還有銀子住上房,他應該是連茅房都住不上了啊,他哪來的銀子。


    包騁笑眉笑眼的跟著夥計上樓,歸置好行裝,又下樓用暮食。


    他像是突然看到韓長暮二人一樣,驚喜萬分的奔了過去:“誒喲,好巧啊,又碰到你們二位了。”他又衝著李玉山拱了拱手:“李鏢頭,好巧啊。”


    “喲,包公子,卻是很巧啊,來來來,坐下一起用飯。”李玉山倒是沒覺出有什麽不對勁兒,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這城裏大客棧就這麽幾家,雲來客棧也算是不錯的,包騁來這裏投宿,也屬正常。


    他忙著吩咐掌櫃,又上了一份同樣的飯菜給包騁。


    包騁是個厚臉皮,不過即便是不好意思的紅了臉,也是看不出來的,有人請客,他吃的心安理得。


    可韓長暮和姚杳就沒這麽好接受了,齊齊扯動麵皮兒,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算是打了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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