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揭開氈毯和炕席,露出一個漆黑的洞口。


    後生點了個火折子,道:“大哥,我先下去,你們跟著我,讓四姐在屋裏守著。”


    這幾個人紛紛魚貫而入,屋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一炷香的功夫過後,後生就從洞口爬了出來。


    年輕姑娘拽著他的手,把他拽出來。


    二人合力,將大櫃挪回原位,從外麵看,看不出任何端倪,才鬆了口氣。


    姑娘低聲問了一句:“都安頓好了。”


    後生點頭:“放心吧,萬無一失。”


    折騰了半宿,才在快要天明的時候睡了個安穩覺,韓長暮這幾人都起的遲了些,收拾利落走出來的時候,日光都有些刺眼了。


    韓長暮以手遮眼,望著院子裏一棵掛滿了果的柿子樹。


    紅彤彤的果子沉甸甸的壓在枝頭,個個都有拳頭大,陽光一照,格外的水潤剔透。


    他毫不客氣的伸手摘了一個,拿袖口蹭了蹭,就往嘴裏塞。


    身後突然傳來冷笑:“不告而拿是為偷。”


    他頭也不回的笑了笑:“那你就把我扭送官府好了。”


    赫連文淵哽住了,覺得在厚臉皮這件事上,他遇到了強有力的對手。


    姚杳綁著頭發出來,正好聽到這一問一答,撲哧笑道:“扭送官府好啊,扭送了官府,你就更別想要回孟慧了。”


    赫連文淵一想到這件事情,就氣的額角突突直跳,心口都是疼的。


    這些人給他設下了圈套,逼著他跳下去,他還不能反抗,還得像供祖宗一樣供著他們,哄著他們。


    不能想,一想就忍不住要和他們同歸於盡嘍。


    赫連文淵都快憋出內傷來了,可偏偏還是有人不肯放過他。


    顧辰靠在門邊兒,吐出一枚瓜子殼,皮笑肉不笑的奚落:“不啊,扭送官府了,你不就能名正言順的跟孟慧私奔了嗎。”


    陳珪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笑眉笑眼道:“然後我們公子再來個千裏抓人,你們倆生死不棄,嘖嘖嘖,好一出大戲。”


    赫連文淵都快氣吐血了,轉身進了廚房,端了一大盆熱騰騰的肉饅頭,擱在地上,眯著眼道:“要麽餓死,要麽毒死,自己選吧。”


    韓長暮挑眉,率先撿了個最大的,啃了一口。


    姚杳嫌燙,咬了個小口,徐徐吹著,輕嗤了一聲:“毒死,毒死也比餓死好。”


    進城的人格外多,赫連廣博一行人在城外足足排了一個時辰,才順利的進了城。


    進城之後才得知,昨夜城西有人故意縱火,一夜之間燒毀了半個城,官府下了淨街令,所有人都暫時不能離開肅州城。


    赫連廣博三人麵麵相覷,急急往城東趕去了。


    淨街令一下,街上的車馬行人都稀少了,馬車一路狂奔,停在了一處簡陋的院子前。


    赫連廣博還沒敲門,就聽到院子裏傳來姑娘清亮亮的笑聲,聽來有幾分熟悉。


    他恍惚了一下,進門時還在想怎麽會有姑娘,


    等看到姑娘,便愣住了,指著院中的人怒吼一聲:“怎麽是你們,你們,你們跟蹤我。”


    這院裏啃著肉饅頭說笑的,正是韓長暮一行人。


    姚杳笑了:“別逗了,凡事都有先來後到,分明是你跟蹤我們。”


    赫連文淵疾步上來,驚喜的望著赫連廣博,連聲疾呼:“大哥,大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嗎,你,你是怎麽過來的?”他指著跟在赫連廣博身後的孟嵐姐弟二人,問道:“大哥,他們倆是誰啊。”


    這下輪到姚杳吃驚了,她的手一抖,險些把肉饅頭都到地上,張了張嘴:“你們倆,還真是兄弟倆啊。”


    韓長暮與姚杳對視一眼,挑唇微笑。


    猜的還挺準的。


    赫連廣博來不及跟赫連文淵解釋那麽多,指著韓長暮和姚杳,疾言厲色的問道:“二弟,他們,他們倆怎麽會住到你家裏來。”


    赫連文淵微微蹙眉,聽起來赫連廣博與韓長暮等人,像是有深仇大恨一樣,但這件事也不是一句兩句話能說得清楚的,他急匆匆道:“大哥,這件事我再慢慢跟你說,你先跟我說說,他們倆是誰啊。”


    話未完,眾人身後傳來哐啷一聲,齊齊回頭去看,隻見孟慧失魂落魄的站在屋門前,手上的銅盆砸在地上,水潑了滿地。


    她雙眼怔忪,淚流滿麵,唇角囁嚅著顫聲:“姐,姐姐。”


    這一聲兒驚呼,讓姚杳所有的假設都成了真,她得意洋洋的衝著韓長暮飛了個眼神兒:“怎麽樣,我都猜對了吧。”


    韓長暮撇撇嘴,沒有理她,隻轉過頭去,看著孟嵐和孟英飛奔過去,三個人相擁而泣。


    這哭聲極壓抑克製,飽含滄桑和百孔千瘡,蘊藏著失而複得的喜悅。


    哭了不知多久,也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


    而赫連文淵和赫連廣博也沒有相勸的意思,反倒站在一邊,說的很是熱鬧。


    韓長暮幾人被晾在一旁,倒也不覺尷尬,隻是那盆肉饅頭,下去的飛快。


    顧辰吃的肚圓,重重咳嗽了一聲,道:“那個,赫連文淵,你這屋子怕是不夠住了吧。”


    人家兄弟姐妹相見,情難自已的痛哭一場,也是人之常情,偏偏這群人這麽不識趣,要來添亂打斷。


    赫連文淵轉頭,狠狠的瞪了韓長暮幾人一眼,道:“灶房有熱水,有清粥,自己吃去。”


    分明是厭惡憤恨極了的神情,偏偏卻要忍著供著,赫連廣博大奇,他記得他這個弟弟的脾氣,並不比他好多少,怎麽數年不見,性子反倒是改了呢。


    他壓低了聲音問道:“文淵,這是怎麽回事。”


    赫連文淵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仔仔細細的說了一遍,赫連廣博連連點頭,神情越發的陰沉似水,也將他與韓長暮二人相識的經過,講了一遍。


    兩相一對,兄弟二人得出一個結論,這一行人不好惹。


    既然不好惹,偏偏又惹上了,那就得坐下來好好說道說道了。


    赫連文淵拿了幾個小杌子,請這些人坐下,到了水斟了茶,看著韓長暮


    ,神情忌憚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想了又想,覺得既然韓長暮二人對大哥的事情裝作不知情,他也就沒有必要再提起,便緩慢道:“韓公子,我知道你的用意,你想用孟慧逼我隨你們進入莫賀延磧,對嗎。”


    韓長暮挑眉,淡淡道:“不是逼,是請。”


    赫連文淵籲了口氣:“那麽,韓公子說說請我同去莫賀延磧的條件吧。你應當知道,八百張茶券,是不足以令我以身犯險的。”


    話音方落,孟慧便一把抓住了赫連文淵的手,低低叫了一聲。


    他反手拍了拍孟慧的手背,讓她放心。


    韓長暮笑了笑:“八百張茶券,再加上孟慧的賣身契,不知道夠不夠請赫連兄以身犯險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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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文淵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沉思片刻,慢慢道:“不知道韓公子要去莫賀延磧做什麽。”


    韓長暮搖了搖頭:“恕在下無可奉告。”


    赫連文淵眯著眼笑道:“韓公子不是一般的客商,莫賀延磧裏也沒有值得買賣的珍品,韓公子若不明說,在下也恕難從命。”


    韓長暮靜了片刻,沉聲低語:“我們這一行人進入莫賀延磧,不為行商,隻為找一樣東西,至於找不找得到不好說,但是,給赫連兄的籌資一文錢都不會少,至於找什麽東西,我隻能說,若是找不到,朝廷動蕩,百姓流離失所,邊境危矣。”


    赫連文淵臉色一變,望了望赫連廣博,鄭重其事的衝著韓長暮拱了拱手,道:“若是如此,那麽,在下應下此事便是。”


    孟慧一把抓住赫連文淵的手,還沒有說話,淚就流了下來。


    她是一心一意的想要與他廝守的,可是若這廝守要用他去冒天大的風險來換,那她寧可不要。


    赫連文淵笑道:“阿慧,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就有把握。”


    赫連廣博十分清楚自家弟弟的本事,這個時節進入莫賀延磧,的確凶險了些,但也不是毫無生機,他凝重叮囑起來:“二弟,你既然答應了,那就趕緊準備吧,早去早回。”


    赫連文淵望向韓長暮,笑道:“韓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韓長暮點頭。


    二人走到了柿子樹下,壓低了聲音。


    “韓公子,並非在下信不過你,若是在下折在了莫賀延磧中,或是韓公子你,沒能全身而退,那阿慧的身契,該如何交給我。”赫連文淵低聲問道。


    赫連文淵能夠在西域商路上名聲鶴起,自然是有他的本事的,但這份縝密的心思,就讓韓長暮讚歎。


    韓長暮平靜相望:“出發之前,我會將孟慧的身契連同那八百張茶券,親手交給赫連廣博。”


    赫連文淵愣住了。


    他靜了片刻,才詫異問道:“韓公子就不怕我中途逃走嗎。”


    韓長暮沒有說話,他的神情平靜似水,目光澹澹落在赫連文淵身上,有著讓人心生安穩的信任。


    那雙眼看的赫連文淵心驚肉跳,說不出拒絕的話來,終於歎了口氣:“好吧,就依韓公子所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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