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杳從韓長暮平靜的聲音中聽出了威脅,她抽了口氣,扯了扯嘴角,艱難一笑:“哪能啊,好東西就是應該孝敬給您的。”


    韓長暮寒星般的雙眸閃了閃,嘴角抿的極緊,似有若無的一笑。


    他轉眸凝望深夜,聲音冷的如同瓦上寒霜:“這戍堡裏究竟有什麽秘密,竟會令突厥人這樣大張旗鼓的來圍困攻打,竟連血鷹部的精銳都出動了。”


    單單一麵血鷹旗,並不足以證明來的是突厥血鷹部中的哪隻隊伍,但後頭掩藏起來的那幾架車弩,卻是實打實的血鷹部中最精銳的鷹師所獨有的。


    他轉頭望了姚杳一眼,對她的心細如發有了個新的認識,她竟能在這麽黑的夜色中,從那麽多的偽裝中,分辨出車弩。


    這份心思,著實不容小覷。


    他望著姚杳的目光,不由得漸漸變深了。


    姚杳覷著韓長暮的臉色,心裏實在是七上八下,沒有底兒,被韓長暮看了這一眼,她心裏打了個突,沒話找話的嘿嘿直笑:“公子,這個,天亮之後,可怎麽辦。”


    韓長暮卻沒順著姚杳的話往下說,反倒話裏有話道:“看來阿杳對突厥人也很熟悉嘛。”


    姚杳愣了一下,尷尬道:“書裏寫的,書裏寫的,我就是隨便翻了翻。”


    韓長暮挑眉,故意套話:“你說這車弩,會不會是別的部落從血鷹部借來的。”


    姚杳怎能聽不出韓長暮在套她的話,她可不信韓長暮對這車弩一無所知,不過她無所謂的笑了笑,連北衙禁軍裏獨有的千裏鏡她都拿出來了,還有什麽底是不能漏的,隻要能擊退突厥人,底細什麽的,不重要了。


    她挑眉笑了笑:“公子這就是在詐我了,公子見多識廣,車弩連咱們大靖都沒幾架,更何況突厥了,血鷹部把這幾架車弩看的比眼珠子還要緊,別說是借給別的部落了,就算是血鷹部自己,除了鷹師以外,也是不可能染指半分的。”


    韓長暮斂盡了淡薄笑意,籲了一口氣:“我可沒有試探你的意思,隻不過有了這幾架車弩,攻下第五烽會比尋常時候要快,而要突出重圍出去送信,就更是艱難了。”


    顧辰也聽明白了始末,他長居長安,雖然是頭一回遇見突厥人,但對突厥人的強悍血腥,也是早有耳聞的。


    他愁的長籲短歎:“別說我們沒有飛天遁地的本事,就算是有,一露頭,也得被那車弩給射成篩子。”


    破曉前,極遠極遠的天邊泛起一絲淡淡的亮光,映襯的整個天幕深藍如墨,清月似水,寒星如芒。


    韓長暮負手而立,戍堡上風大,吹得他衣袂飄飄,愈發孤清難言。


    他凝望著深邃寂寞的夜色,淡淡道:“阿杳,憑你的輕功,能在車弩中全身而退嗎。“


    姚杳眼角一跳,張了張嘴。


    想什麽呢,那可是車弩,據說發射出來的弩箭能射塌城牆,擊倒屋舍,讓她從車弩中全身而退,別開玩笑了,她又不是個銅頭鐵臂。


    她抽了抽嘴角,十分


    艱難的扯出一抹笑:“公子,我聽說突厥人的車弩十分厲害,一次能發射三十五支弩箭,一裏之外就能擊射的房倒屋塌。”


    韓長暮沒有回頭,平靜道:“然後呢。”


    姚杳哽了一下,有點氣急敗壞的跺了跺腳:“您或許有這個本事全身而退,我可沒有。”


    韓長暮挑了一下嘴角,沒有說話。


    靜了片刻,他率先走下戍堡,語氣是一如往昔的平靜,並沒有因突如其來圍困而有半分驚惶:“天快亮了,去見徐翔理,有些事情,還需要他來說個清楚。”


    顧辰和姚杳麵麵相覷,不明白韓長暮在說點什麽。


    走進戍堡,徐翔理和祝榮二人已經在對著輿圖商討起來。


    看到韓長暮三人走進來,徐翔理回首沉重道:“韓兄弟來了,來,先用朝食。”


    韓長暮撩了衣擺,平靜落座。


    早有戍軍端了熱氣騰騰的清湯玉尖麵進來,擱在三人麵前。


    忙了一整夜,水米未進,不止是韓長暮三人,別的人早就饑腸轆轆了。


    韓長暮剛挑了一口玉尖麵放到嘴邊,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咕嚕嚕的輕響,他忙轉頭,正好看到姚杳尷尬的把揉肚子的手放下來。


    他忍笑,平靜道:“徐戍官,還有多的玉尖麵嗎?”


    徐翔理一愣,忙又吩咐戍軍端了兩碗玉尖麵上來,一疊聲的笑著:“哎喲,看我這個腦子,竟忘啦阿杳姑娘和顧兄弟了,來來來,坐下來一起吃。”


    姚杳和顧辰也不客氣,早餓的前心貼後背了,還有什麽可客氣的,頭埋在大海碗裏,呼嚕嚕的吃的痛快。


    一碗玉尖麵吃完,天已經蒙蒙亮了。


    淡淡的清月掩在了雲翳後頭,露出一點微弱的光。


    徐翔理和祝榮頭碰頭的商量了會兒,跟韓長暮道:“韓兄弟,咱們上戍堡,在仔細看一看吧。”


    韓長暮點頭。


    幾個人重新登上戍堡,深夜裏暗沉沉如同鉛塊的天幕,此時已經呈現處蔚藍的光彩。


    遠處的黃沙塵土靜靜飛揚,幾許寒光若隱若現。


    徐翔理拿著千裏鏡,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圈兒,臉色越發凝重,沉得厲害,反手把千裏鏡遞給了祝榮。


    這樣一圈兒看下來,幾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


    韓長暮雖然已經知道突厥人中有車弩的存在,但夜色裏卻看不清楚究竟來了多少突厥人。


    如今天已經亮了,看的就格外清楚。


    幾個人都沒有言語,懷著一顆沉重的心,慢慢走回戍堡中,看著牆上的那副輿圖,其上的縱橫阡陌,也格外難辨了。


    徐翔理想了想,重重捶了一下書案:“方才我仔細看過了,四個方向都有突厥人,看起來約莫一百五六十人,還有車弩,來勢不善。”


    祝榮摸了摸下巴,顯然也沒有料到會有車弩出現,他有些詫異的嚷了起來:“來這麽多人也就算了,怎麽還來了車弩,用攻城掠地的架勢來打一個烽燧,小題大做


    了些吧。”


    韓長暮抿了口茶,恍若無意的疑惑問了一句:“這第五烽究竟有什麽不得了的地方,竟引得突厥人大張旗鼓的來攻打。”


    徐翔理神情一滯,掩飾的輕咳了一聲,言語間有些慌張:“第五烽素來為伊吾道上的要塞,突厥人前來攻打也屬正常,第五烽被圍,以我們現有的兵力,頂多堅守半日而已,我是想,用這半日的功夫,送人出去求援。”


    祝榮點頭認同:“是,徐大哥說的事,還是商量商量送信出去的事吧。”


    徐翔理伸手在輿圖上點了點,分別圈下兩處地方:“還是之前說的,一是去第四烽,一是去星星峽。”


    祝榮接口道:“徐大哥,去第四烽吧,我點無名親兵,半日內必帶援軍回來。”


    徐翔理不置可否,望向韓長暮:“韓兄弟以為呢。”


    事關生死,韓長暮沒什麽可避諱的了,他屈指輕叩食案,直言不諱道:“第四烽戍軍隻有三十人,來了也是無濟於事,而星星峽足有二百名駐軍,我以為,不如前往星星峽請調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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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黃的燭火下,祝榮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凝滯,他似笑非笑道:“韓兄弟對河西一帶駐軍的情況,竟如此了解。”


    韓長暮隻是一笑,沒有多言。


    姚杳立在韓長暮身後,挑了挑眉,這個祝榮,像是有幾分忌憚韓長暮。


    徐翔理在輿圖上巡弋了片刻,敲了敲星星峽所在的地方,沉聲道:“此次突厥人來勢洶洶,戍軍們頂多能拖延半日,第四烽的戍軍實在太少,還是去星星峽吧。”


    祝榮神情如常的點頭:“徐大哥說的極是,那就去星星峽吧。”


    姚杳站在韓長暮身後,正好對著祝榮,就在徐翔理說話的時候,她分明從祝榮的眼中看到一絲陰霾。


    她有點不明就裏,退了幾步,斟了盞茶,遞到韓長暮的手中,旋即朝著祝榮的方向撩了下眼皮兒。


    韓長暮低頭一笑。


    果然是個千伶百俐的人。


    他暗暗點了下頭。


    靜了片刻,祝榮又沉聲開口:“既如此,天明之後,探查清楚了突厥人的情況,我點五名親兵,去一趟星星峽。”


    徐翔理卻搖頭道:“這一趟凶險萬分,還是我親去,這第五烽,就交給祝兄弟了。”


    祝榮卻執意推脫不肯,一時間竟僵持了下來。


    韓長暮啜了口茶,熱氣氤氳在臉上,他平靜了片刻,神情赤誠而溫和的望著徐翔理,淡淡道:“突厥人攻打,不容小覷,但第五烽易守難攻,若調兵得當,還是可以堅守半日的。”他轉眸望向徐翔理和祝榮二人,神情平靜:“徐戍官,祝戍官,第五烽還要考你們二位駐守,這求援一事,我可以代勞。”


    徐翔理和祝榮頓時愣住了,詫異的相視一眼。


    徐翔理回過神來,極快的搖頭:“不行,韓兄弟能一路到此,必然是有過人的本事的,但突厥人素來凶悍,韓兄弟又不是行伍之人,我不能讓你以身犯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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