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長暮沒有驚訝,反倒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神情,點點頭道:“無妨,把藥放著吧,送個小爐子和藥罐進來,再搬個黃楊木的浴桶,倒滿浴湯送進來。”


    那人應聲稱是,把藥擱在食案上,轉身去準備了。


    謝孟夏惆悵滿麵的湊過來,歎氣道:“久朝,差一味藥,這可怎麽辦啊。”他轉頭望了望姚杳:“這丫頭,不會真的沒救了吧。”


    韓長暮胸有成竹道:“不會,我料到了可能會買不到那味藥,我另有準備,隻是阿杳要受點罪。”


    謝孟夏抿了抿唇,沒說話。


    他覺得姚杳這樣已經很受罪了,還能怎麽受罪。


    不多時,準備好的一應物品送進了房間,兩個胡人退出去的時候,順手關上了房間門,然後十分警惕的一人守在房間門口,一人去了前院。


    韓長暮打開從懸崖下撿上來的包袱,把空心茶磚拿出來掰開,一整塊炮製好的大黃隨之掉了出來。


    謝孟夏是頭一回看到這些東西,驚訝極了,拿起來問了問,微微蹙眉:“這是,大黃?”他頓了頓,轉瞬明了,怒不可遏的低聲罵道:“這些黑了心的,什麽銀子都敢掙,全然不將國本放在眼裏,這跟把我大靖邊境拱手相讓有什麽區別。”


    韓長暮把大黃分出適合的分量,放到藥罐裏,和剛才抓來的藥一起熬煮。


    聽到謝孟夏的這些話,他淡淡笑了笑:“世人都說漢王殿下紈絝混賬,我看倒是未必啊。”


    謝孟夏摸了摸後腦勺,嘿嘿笑了笑:“我紈絝是真的,識大體也是真的,隻不過是紈絝多一點罷了。”


    韓長暮撇撇嘴,慢慢攪動著藥罐子,緩慢開口:“拱手相讓的何止大黃,我這一路走來,在威遠鏢局手上,在周家樓船的手上,看到了軍裏才有的夾弩,突厥人蠢蠢欲動,可我朝官員卻忙於黨爭排除異己,軍中將領無心練兵隻顧著斂財擇主,長此以往,朝堂動蕩,邊境不穩,突厥人遲早有一日會長驅直入的。”


    謝孟夏心裏一緊,他並非沒有想過這些,隻是沒有細想,沒有想的這麽嚴重,他隻是覺得,隻要自己韜光養晦,不爭不搶,讓秦王如願上位,他就能功成身退,做個閑雲野鶴的閑散王爺。


    可他忘了,樹欲靜而風不止。


    他想退,但身後總有人不想讓他退,或者說,沒有人相信,他是真正想退。


    他的退,在外人眼中,不過是以退為進。


    他苦笑搖頭,歎了口氣。


    這叫什麽事兒啊,當個紈絝都有人羨慕嫉妒恨啊。


    他歎道:“久朝,咱們失蹤了這麽久,京裏還有動靜了吧。”


    韓長暮抿唇:“自然,再等幾日,消息就會傳到這裏,咱們也就知道了,回京也能有個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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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藥罐子裏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這藥的氣味格外不同,並不清苦也不幽香,反倒隱隱有一股臭味。


    韓長暮把煎好的藥倒進浴湯中,攪拌均勻,然後對謝孟夏道:“你把姚杳左腿的褲腳卷上去。”


    謝孟夏點點頭,依言而行。


    韓長暮抽出匕首,在燭火上烤了烤,對準了姚杳的腿。


    那腿上的傷已經愈合了,紅腫也消了,但卻留下一絲深黑色的痕跡,向著心口的方向,蜿蜒而去。


    韓長暮緩緩吸了口氣,穩穩拿著匕首,寒光一閃。


    深黑色的痕跡上被化了個極深的刀口,鮮豔的血一下子就流淌出來,但深黑痕跡並沒有任何的變化。


    昏迷中的姚杳掙紮了一下,臉上呈現出痛苦扭曲的模樣。


    韓長暮的心鈍痛了片刻,回過神,讓謝孟夏抱起姚杳,把她的那條腿泡在了浴湯裏。


    血汩汩流淌,轉瞬就染紅了浴湯。


    謝孟夏看的瞠目結舌的,生怕姚杳毒沒有解了,就先血盡而亡了,愣了半晌才道:“久朝啊,你這個法子,靠不靠譜啊,別一會血流幹了。”


    韓長暮抿唇不語,雙眼一眨不眨的望著浴湯。


    隻見那血色漸漸起了變化,不再是鮮紅的,變得渾濁起來,像是摻雜了一絲霧蒙蒙的顏色。


    韓長暮這才不動聲色的籲了口氣,一直高高吊起來的那顆心,安放在了心口裏。


    他氣定神閑的望著浴湯,淡淡道:“你看,已經起了變化了,放心罷,阿杳她雖然會失血過多,但性命無礙,多補補就好了。”


    謝孟夏撇撇嘴。


    感情不是他失血過多,頭暈目眩站不住,所以不心疼。


    血水越來越渾濁,灰蒙蒙的顏色漸漸轉為黑色,如同有靈性一般,在浴湯裏沉浮。


    韓長暮看著浴湯的變化,心裏更加有數了,便抱起姚杳,擦幹淨濕淋淋的腿,往傷口上撒了止血的刀傷藥。


    血慢慢止住了,那一絲深黑色的痕跡,竟然以肉眼可見之勢,有了消退,轉為了淺灰色,隻是仍舊蜿蜒的十分長。


    他滿意的點點頭,終於露出一絲淡薄而開懷的笑:“看來這個法子是有用的,再這樣泡上兩三回,毒就可以徹底解了。”


    謝孟夏撇嘴撇的更狠了。


    再放兩三回的血,隻怕毒還沒解,人就真的要血盡而亡了。


    他撇嘴道:“久朝啊,你確定阿杳的血,夠你這樣放的嗎?”


    韓長暮笑了笑:“這幾日,多給她煮點十全大補湯喝一喝。”


    謝孟夏哼了一聲,擦幹淨姚杳的腳,給她套上足衣,剛套了一半,他詫異的驚呼一聲:“久朝,你看,快來看,這是什麽,阿杳身上怎麽會有這麽個玩意兒啊。”


    韓長暮被謝孟夏驚得抖了一下,忙探頭一看,臉色就沉了下來。


    他撈過姚杳的腿,仔細看了看腳踝內側。


    那裏有一處皮膚之下的刺青,刺的正是四瓣梅花,梅花的花蕊,是五瓣雪花的模樣。


    他的雙眼被狠狠的刺痛了,半晌無語。


    謝孟夏不知道這刺青代表的意義,可他卻是心知肚明的。


    他審問過李護衛,知道他們用來傳遞消息的印信是什麽樣的,也見過李護衛手裏的佩


    囊,對這個刺青的圖案,實在是刻骨銘心。


    他想不通,這個刺青為什麽會出現在姚杳的身上,這究竟代表著什麽。


    他沒有說話,覺得姚杳的腳踝慢慢涼了下來。


    謝孟夏突然大喊了一聲:“沒了,沒了,久朝你看,沒有了,刺青消失了。”


    韓長暮一下子回了神,再去看姚杳的腳踝,果然空無一物,讓是那樣的白皙纖弱。


    他愣了個神兒,想把這一切當做是個幻覺,但他不能欺騙自己。


    他又將姚杳的腳按進了浴湯裏,泡了片刻。


    再拿出來時,那枚刺青果然又出現了。


    謝孟夏嘖嘖稱奇:“這,這是什麽神技啊,沒聽說掖庭裏的罪奴,還要刺這樣的青的。”


    韓長暮有些失神,喃喃道:“掖庭裏的罪奴,用這種前朝古技來做標記,豈不是太浪費了些。”


    “你說什麽,久朝,這是前朝古技。”謝孟夏吃了一驚,問道。


    韓長暮回過神,笑道:“我是在一本書上看到過,但是仔細一對比,和阿杳這枚刺青並不一樣,阿杳這個,估摸著是在掖庭裏傷著了,內官們怕受罰,給刺上掩蓋傷痕用的吧。”


    “掩蓋傷痕?”謝孟夏難以置信的仔細看了看腳踝,蹙眉道:“久朝,你別逗了,這哪有什麽傷痕啊。”


    韓長暮一本正經道:“你還不知道掖庭裏的那些手段伎倆嗎?估計是打的狠了,留了傷痕,然後阿杳又被什麽貴人給看上了,原本是想養大了進獻給聖人,這樣留下傷痕,可是大罪過,內官們可不得想法子遮掩嗎?估計受傷的時候,阿杳年幼,這疤痕就慢慢的自己長好了。”


    謝孟夏自然清楚掖庭裏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的,聽到韓長暮這樣說,也放下了疑慮,想了想,突然問:“久朝,你說阿杳知不知道她這枚刺青的存在。”


    韓長暮愣住了。


    他想到姚杳幾次神情異樣的緣由,皆是因為發現了什麽東西,當時覺得沒有頭緒,現在一對比這枚刺青,他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了,原來,所有的源頭都在這裏。


    他點了點頭,慢慢道:“我想,她應該是知道的,不過,姑娘家身上有這些,總歸不是那麽光彩的,等阿杳醒過來,你可不要問她啊。”


    謝孟夏沉沉點頭:“放心,放心,我不問。”


    韓長暮有點心不在焉,怕謝孟夏看出什麽端倪來,衝著外頭喊了一聲,守在門外的胡人趕緊推門而入,躬身靜立。


    他沉沉吩咐道:“把這些東西撤了吧,我們要歇一歇,無事不要進來打擾。”


    “我不累,我不用休息。”謝孟夏匆忙開口,跟韓長暮笑眯眯道:“久朝啊,你要是累了,你就睡一會兒,我一點都不累,讓你這個屬下帶著我出去逛逛唄。”


    韓長暮早料到謝孟夏是個呆不住的,就等著他開口呢,便笑道:“也好,高昌城的熱鬧繁華,不遜於長安,而且沒那麽多規矩約束,阿九,你陪著謝公子在城裏逛一逛,要保證謝公子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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