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辰愣住了,他還沒動手呢,怎麽就倒下了。


    難道他的隔空打牛終於練成了!


    半大小子倒下了,就剩下大當家的一個人還站著,很突兀,很不協調,像極了那隻人人喊打的出頭鳥。


    哐當一聲,他也扔下了砍刀,抱著頭躺在地上喊疼。


    顧辰氣急敗壞的踹了大當家一腳,吼道:“別裝死,我碰都沒碰你一下。”


    姚杳啃了口羊肉串,笑眯眯的看著躺在地上的大當家的。


    原來碰瓷這種活,從古至今都有幹。


    韓長暮揮了揮手:“好了顧辰,其他人都捆起來,把領頭的那個小子帶過來。”


    三個人十分利索的把十幾個山賊都捆在了樹上,反剪著大當家和半大小子的胳膊,推到了韓長暮麵前。


    大當家的沒等韓長暮開口,就先發製人的吼道:“要麽你就一刀砍了老子,要麽就放了老子,老子什麽都不會說的。”


    韓長暮笑了笑,舉著羊肉串,在半大小子眼前晃了晃:“想吃嗎。”


    “想。”半大小子吸溜著口水點頭。


    “小六子,你敢。”大當家的意識到了不妙,大聲吼道。


    半大小子委屈的撇撇嘴:“大哥,我餓。”


    大當家的閉了閉眼。


    他們占山為王當山賊,就是為了吃飽飯,可幾年下來,日子反倒越來越難過了,攢下的家底兒都賠進去了不說,小子們連頓飽飯都混不上了。


    絕望啊,也難怪小六子饞,他也饞啊。


    他狠狠吞了口唾沫,僵硬的開口:“那個,我也想吃。”


    “......”姚杳忙把手能夠得到的肉串全都抓在了手裏,一臉警惕的望著大當家的。


    這貨一看就是個飯桶。


    韓長暮倒是一臉平靜,淡淡道:“想吃,那就好好說,說的我滿意,你們就都有飽飯吃。”


    謝孟夏聽著這話音不對,又忙著盛了一大碗讓肉湯,大塊羊肉都堆得冒了尖兒。


    開玩笑,狼多肉少,多吃一口是一口。


    大當家的看了看已經見底兒的大銅鍋,覺得自己要是再藏著掖著,恐怕連口湯都喝不上了,竹筒倒豆子一樣,趕緊開口:“那個,我們弟兄,原本是祁連山下的村民,實在是窮的活不下去了,才上山做了山賊的。”


    韓長暮微微皺眉,聖人登基之處,因戰亂人口大量減少,耕地成片成片的荒廢無人耕種,這十五年來,聖人推行授田,主張輕徭薄賦,休養生息,逢災必免賦稅,又沒有大的災年和戰亂,日子理應越過越好,怎麽還會有因活不下去而落草為寇的人呢。


    他偏著頭疑惑問道:“你們都正值壯年,朝廷也都按人丁授田,怎麽會活不下去了呢?”


    大當家的一聽這話,這是個明白人啊,他一臉憤怒的罵道:“公子不知道,朝廷是按人頭分田,可田分到縣裏,縣裏卻說我們村裏都是從胡地遷入祁連山的流民,不給我們分田。”


    “不給你們分田,沒有田,那你們怎麽活?”謝孟


    夏驚詫極了,他再紈絝也知道,農民沒有田地,就沒有了生路,隻能活活餓死。


    大當家的一臉悲催:“說的就是啊,我們去縣裏,去州裏都要過說法,最後縣裏說我們可以租地,每年納粟二石。”


    “納粟二石,還算公道,與朝廷的賦稅相當。”韓長暮點點頭。


    “朝廷的賦稅是每丁每年納粟二石,縣裏的賦稅是每丁每畝每年納粟二石!!!”大當家的怒吼了一聲。


    “什麽!”韓長暮怒不可遏的重重一捶地麵。


    姚杳也驚了。


    這個朝代沒有農藥化肥,沒有兩季稻,沒有機械化收割,農民種地完全就是靠天收。


    農民累死累活的忙活整年,一兩畝地也不過是二百來斤穀子的收成,全都要交了租子,這不是活活逼死人的節奏嗎?


    黃世仁周扒皮見了,都要甘拜下風啊。


    韓長暮忍著噴薄欲出的怒氣,沉聲問道:“然後你們,就落草為寇了?”


    “沒有,沒有。”大當家的連連搖頭:“縣裏說每丁每年納足十石粟子,剩下的收成就都是自己的了。我們都是老老實實的莊稼人,想著勤快一點,多種點地,還是吃得飽飯的,就租下了縣裏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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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說著,他一個糙漢子,竟然抹了把辛酸淚:“可是沒想到啊,我們這些人辛辛苦苦的種了五年地,不但連飯都吃不飽,竟然還倒欠了縣裏幾十石的粟子。”他碰了碰半大小子:“就這個,小六子一家,秋收的時候交不上租子了,縣裏要把地收了,小六子的爹娘就被活活氣死了,小六子那時候才七歲。我這隻眼睛,就是那時候被打瞎的。村裏老的老,小的小,我,我看實在是沒活路了,就拉著村裏人,一塊上了祁連山,這一幹就是四年。”


    眾人聽得唏噓不已。


    韓長暮的臉陰沉的厲害,他猜到了症結在何處。


    聖人收回了達官顯貴手中的賜田,並且降低了分到各官員勳爵手裏的永業田的畝數,分給因戰亂流散遷徙,居無定所的百姓,增加了分給百姓的永業田和口分田的畝數,並且降低了賦稅。


    這樣一來,百姓的日子自然好過了許多,但達官顯貴卻是不幹了。


    雖然收回的賜田隻是極少的一部分,但那也是從他們身上割肉,也是會疼的。


    強推授田以來,朝中的反對聲浪沒有一日停歇過,中書令蔣紳因為堅定推行聖人的旨意,而成了活靶子,彈劾他的折子都快把聖人給埋了。


    十五年來,雖然反對聲浪漸漸聽不到了,但是令人沒想到的是,沒有人反對的代價,竟然是這樣官官相護的欺上瞞下,濫用重賦。


    韓長暮深深籲了口氣:“方才小六子說,你們之前抓了個和漢王一模一樣的人,是怎麽回事。”


    大當家的也糊塗了,粗聲粗氣道:“那小子是我們從祁連山下抓的,他自己說他是漢王,我們就帶回去了,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我們二當家的是個有學問的,說有漢王在,以後就能讓朝廷免了我們的罪過。”他衝著謝孟夏抬了抬下巴:“說來也


    奇怪,那小子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眾人紛紛詫異的望向了謝孟夏。


    謝孟夏嘿嘿一笑,有幾分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那個,沒錯,那個,就是我府裏的人,專門養著的,這不是我偷偷溜出京城,怕被人發現了嘛。”


    眾人皆了然的點點頭。


    他們都懂。


    越有錢越富貴越怕死。


    多養幾個替身也是應該的。


    韓長暮輕輕咳嗽一聲,繼續問道:“你們那個跑了的二當家的,不是你們村裏的吧。”


    大當家的搖搖頭:“不是,我們村裏就沒出過讀書人,二當家的是個讀書人,有學問著呢,說是考了好幾次都沒考中,族人不容,實在沒活路了,就來投靠山寨了。”


    問話的過程中,韓長暮仔細打量了大當家一番,他的確是個缺心眼的粗人,點了點頭道:“你們既然在祁連山上立了山寨,怎麽會跑到銀山打劫。”


    大當家的道:“是二當家的主意,說是有人想跟漢王見一麵,請我們護送漢王到龜茲國輪台,事成之後,給我們百兩金的酬金。我們就帶著那個漢王過來了,可是,可是那個漢王吃的太多了,我們帶的水糧都不夠了,就想著幹一票大的再走。”


    姚杳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吃得太多了,太多了,把山賊都吃破產了。


    她轉眸望了望謝孟夏。


    真漢王是個飯桶,假漢王也是個飯桶。


    龜茲國輪台,又是這個地方,所有的線索都匯集於此了。


    韓長暮沉聲問道:“那個假漢王現在在哪。”


    大當家的道:“就在過了那個林子,那邊有個山洞,我留了人看守。”


    韓長暮點點頭:“帶我們去。”


    大當家的吞了口唾沫:“餓了。”


    韓長暮忍笑:“回來管你吃飽。”


    大當家的沒話說了,人在矮簷下,就得服個軟。


    “大哥,大哥,你不能丟下我啊。”半大小子不幹了,胳膊擰在背後,動彈不得,但口中不停的喊著。


    大當家的被鬆了綁,重重拍了下半大小子的後腦:“你是不是傻,留在這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半大小子抽抽涕涕道:“大哥,他們太凶了,我怕他們把我吃了。”


    謝孟夏嗆得直咳嗽,看著半大小子搖頭:“吃你,哼,我還嫌你太瘦了沒肉。”


    韓長暮轉頭對姚杳道:“這裏就交給你和殿下了。”


    姚杳點點頭:“放心,我一定看著吃的,不讓殿下吃完了。”


    “......”謝孟夏無語,真把他當飯桶了。


    這片林子又深又密,積雪齊膝深,在大當家的指點下,顧辰幾人從雪裏挖出來了幾十個捕獸夾子。


    顧辰望著雪地上密密麻麻的夾子,黑漆漆的一片,叉著腰興歎道:“我說大哥,你這也太猛了吧,是要把人夾爛了算嗎,得虧我們撿柴火的時候沒進來。”


    大當家摸著後腦,一臉不好意思的嘿嘿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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