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了一步,就聽到裏頭傳來輕輕的咳嗽聲,聲音虛弱無力:“別,白費功夫了,能說的,我都說了,不,不能說的,我死都,都不會說的。”


    他沒有說話,捧著燈燭走到近前,看到李勝那張蒼白的臉。


    李勝也看清楚了來人的模樣,一身夜行衣,臉上蒙著黑色麵巾,隻露出一雙烏沉沉的眼睛,是標準的刺客打扮。他不禁驚詫道:“你,是什麽人,你是怎麽進來的。”他看到了來人眼睛裏冒著殺意和寒氣,赫赫嗤嗤的虛弱笑道:“你這副模樣,肯定,不是,不是來救我的。”


    那人有些愧疚的吐出一句:“對不起。”手輕輕一晃,解下腰間的佩囊,在李勝麵前晃了晃。


    李勝閉了閉眼,再睜開便是滿眼無盡悲愴,他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了。


    他沙啞的笑了笑:“咱們的時間都不多,就無需廢話了。”


    那人深深欠身,衝著李勝行了個禮,這是他對同門最後的敬意。


    李勝睜著兩隻眼睛,定定看著那人的眼睛裏自己的倒影,整個人木木的,一動不動,沒有躲避那人伸過來的手。


    那隻粗糙布滿老繭的手掐著李勝的臉頰,逼迫著他張開嘴,一包藥粉盡數倒進他的口中,他不由自主的吞了幾口唾沫,藥粉入喉,有微微的苦澀。


    他苦澀的笑了:“沒,沒想到,還能留個全屍,聖主,果然對我不薄。”


    他覺得腹中一陣陣的絞痛如浪潮襲來,痛的渾身冷汗淋漓,漸漸脫力的靠在牆角,咻咻的喘氣聲也漸漸輕緩了下來,不多時,就閉上了眼睛。


    那人探了探李勝的鼻息,又扣了扣他的脈,才兔死狐悲的歎了口氣,轉身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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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往外走,他的心越沉,這趟差事做的太過順遂了,順的他的心一直飄著,沒有底。


    走到廳堂,眾人依舊趴在食案上,睡得深沉。


    他慢慢走過去,把鑰匙小心的放回徐翔理的身上,凝神片刻,他繞到謝孟夏身後,舉起了刀。


    刀尖兒輕輕晃動著,寒冷命令的刀身上,映照出他掙紮的眉眼。


    韓長暮趴在謝孟夏的對麵,手指微微顫了一下。


    那人猶豫了一下,刀尖兒顫抖的更厲害了。


    猶豫了半晌,他還是把刀收進靴筒裏,緩慢的掃了眾人一眼。


    他想,既然差事都辦的幹淨利落了,就沒必要再殺人了,還是少造點殺孽吧。


    他不再猶豫了,轉身出了戍堡,身影飛快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沒有驚動任何人。


    他原是想就此離開的,返回敦煌的,可是酒肆中有一樣關乎性命的東西,他必須要帶走,他沒做停留的進了酒肆,彎身鑽進冷颼颼的馬廄中,撬開一塊石頭,露出泥濘的泥土。


    他很快扒開泥土,小心翼翼的捧出個狹長的鐵盒子。


    剛鑽出馬廄,一絲犀利的風掠過耳畔,他飛快的側身,隻見眼前橫過一痕微弱的亮光,不偏不倚的正好削掉他的麵巾。


    他嚇了一跳,正要破口大罵,看了一眼麵前的人,他臉色一變,拔腿就往酒肆外跑去,想趁著戍軍


    未醒,離開此地。


    就在此時,他腳下突然浮現出兩根半透明的長絲,無聲無息的在腳踝上一纏,向後一帶。


    他的身子不受控製的就向前砸了下去,沒有了麵巾遮擋的臉,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一塊馬糞上。


    “咚”的一聲,那馬糞凍得硬邦邦的,堪比石頭,竟把他磕的眼前一黑,鮮血從鼻孔中潺潺流出。


    “哎呀阿杳,你怎麽能這麽沒人性呢,把人揍成了狗啃屎。”顧辰戲謔一笑,露出白森森的門牙。


    姚杳嫌棄的橫了顧辰一眼,撇嘴道:“我打的人,你負責捆。”


    “好,我來捆。”顧辰笑著,不知道從哪扯出來一隻臭足衣,趁著那人還沒從頭暈眼花中回過神來,就堵住了他的嘴,反剪著他的手,捆了個結結實實,


    姚杳掂了掂那狹長的鐵盒子,挑眉笑道:“老顧,打個賭?”


    顧辰的雙眼一眯:“賭啥。”


    姚杳偏著頭笑:“賭你一個月的俸祿。”


    顧辰嗤的一笑:“心真黑。”他接過鐵盒子也掂了掂,道:“裏頭是信件。”


    那人聽到顧辰這樣說,偏過頭去露出一點冷笑。


    姚杳捕捉到了那人的表情變化,彎眉一挑:“裏頭是輿圖。”


    那人頓時變了臉色,目瞪口呆的望著姚杳。


    姚杳笑了:“老顧,看來你的俸祿是我的了。”


    顧辰嘁了一聲,彎下身子捏住那人的下巴:“鑰匙呢。”


    那人目光惡毒的瞪著他,沒發出半點聲音。


    顧辰也沒繼續問,把那人關到酒肆中,交給兩名戍軍看管起來。


    做完了這些,他們二人就無聲無息的回了戍堡,趴在食案上繼續裝睡。


    直到此時天明,這些人才醒過來,發現了地倉裏的變故,戍堡中頓時一陣慌亂。


    祝榮狠狠砸了砸隱隱作痛的額角,一臉驚懼道:“那,那,是那一鍋羊肉湯有毛病。”


    徐翔理一臉震驚,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他原本是不信酒肆店主人有貓膩的,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韓長暮探查了地倉的情況,把李勝的屍首拖出來,不用仔細查驗什麽,就看那一臉青紫的模樣,就知道是毒死的了。


    他的臉黑如同鍋底,指尖摩挲著衣袖,不言不語。


    任誰都看出來他氣得夠嗆,孟歲隔這些人也不敢往前湊,去惹晦氣挨罵。


    就在這幾個人大眼瞪小眼,咻咻喘粗氣的功夫,前去酒肆探查的戍軍也回來了,躬身行禮道:“回稟戍軍,酒肆的店主人不見了,衣物銀兩也都沒了。”


    徐翔理重重一砸食案,怒火衝天的罵道:“他娘的,跑到老子眼皮子底下當細作,老子活剝了他的皮。”


    祝榮縮了一下脖頸,徐翔理今日暴躁的很,今日的第五烽也不是啥善地,酒足飯飽了,他還是趕緊腳底抹油吧。


    他站了起來,甕聲甕氣道:“徐大哥,我出來一日一夜了,放心不下烽燧,這就告辭回去了。”


    徐翔理趕緊歉疚道:“祝兄弟


    ,你看,這,戍堡出了這樣的事,哥哥我也確實不好留你了。”


    祝榮不以為意的揮揮手:“都是自家兄弟,徐大哥千萬別這麽說,那,小弟我就先走了。”


    徐翔理把祝榮送出烽燧極遠,再回戍堡,就看到李勝躺在地上,臉色已經恢複正常了,胸口也有了微弱的起伏。


    本應該已經逃出第五烽的酒肆店主人,赫然也躺在地上,捆的結結實實的,十分艱難的掙紮著。


    他的臉色沉了沉,心下也難安起來。


    他再是個缺心眼兒,也看明白了這些人是在防範誰了。


    他愣了一下,走到韓長暮身邊,壓低了聲音耳語道:“韓兄弟,祝兄,祝榮是有問題嗎?”


    韓長暮淡淡道:“徐戍官心裏明白就好,日後對他,莫要露出什麽端倪。”


    徐翔理狠狠踉蹌了一下,他與祝榮相交近十年,自以為彼此交心,十分了解,可到頭來還是一點都不了解。


    他沉重的點了下頭,一字一句艱澀道:“某明白。”


    韓長暮平靜吩咐:“把這兩個人分開關押。”


    顧辰和孟歲隔拖著兩個人,分別關進了地倉中。


    說著話的功夫,王顯三人帶著店主人一家老小回到了第五烽,也都分別關押了起來。


    韓長暮揉了揉眉心,靜了半晌。


    姚杳把狹長鐵盒子遞給韓長暮,躬身道:“大人,這是店主人從馬廄裏挖出來的。”


    韓長暮點點,手輕輕覆上鐵盒子,上頭還黏著粗糙的泥土,帶著土腥氣。


    他伸手撥弄了一下鎖扣,歎了口氣:“看來這盒子裏的東西十分要緊,用的竟然是機關鎖。”


    姚杳垂著眼簾道:“是,若強行開鎖,盒子中的物品就會被自動毀掉,故而屬下未敢擅自嚐試開鎖。”


    韓長暮撩了下眼皮兒,似笑非笑的咧咧嘴。


    別逗了,他可是見識過她開鎖的本事的,這種鎖,她開不開嗎?


    她分明是消極怠工。


    他輕輕敲了敲鐵盒子,饒有興致的問:“你跟顧辰一起去的,你們倆就沒打個賭嗎?”


    姚杳用見了鬼的眼神看著韓長暮。


    這是個什麽妖孽。


    顧辰從地倉鑽出來,正好聽到韓長暮這句話,笑嘻嘻的接口道:“賭了一個月的俸祿,我說裏頭是信件,阿杳說是輿圖。”


    韓長暮挑挑眉:“我再加一個月的俸祿,賭輿圖。”


    謝孟夏在旁邊百無聊賴的看了半天的螞蟻搬家了,聽到“賭”這個字,他突然抬起頭,跟了一句:“我也加一個月的俸祿,賭輿圖。”


    “......”顧辰無語望天,這樣明目張膽的以多欺少,真的好嗎?


    謝孟夏搓了搓手,重重一拍膝頭,也不怕看到動刑逼供做惡夢了,一臉的興奮和相望的笑道:“走著,咱們先去要鑰匙,看看這銀子到底能歸了誰。


    韓長暮挑眉:“一會兒可是要見血的,你確定你不怕?”


    謝孟夏哽了一下,篤定的點點頭:“隻要不濺我一身血,就沒啥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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