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傳來踩在雪上發出的簌簌輕響,廳堂門口人影一閃,姚杳便輕輕巧巧的走了進來。


    隻見她一身窄衣未髒,發髻不散,唯獨革靴上沾了點薄雪。


    “見過大人。”她躬身行禮,禮數周全態度恭敬,眉眼斂的沉靜,看不出情緒,麵對韓長暮時,端足了下屬與上峰的疏離,沒有半分嬉笑逾越的模樣。


    這樣的態度,韓長暮和孟歲隔俱是一愣。


    韓長暮有些掛不住麵子,但還是忍了,淡淡道:“如何了。”


    姚杳恭恭敬敬道:“有幾句耳語沒有聽到,但袁崢容和王聰的確是以兄弟相稱,且袁崢容給王聰謀了兵部司主事的職位,過了年就要上京赴任。”


    “突然轉調了兵部。”韓長暮屈指輕叩書案,目光帶了幾分陰鬱:“把這兄弟二人且放一放,先不用盯著了,去了京城,才是請君入甕。”


    姚杳微微欠身,低聲道:“是。”說完她轉身要走,卻被韓長暮給叫住了:“姚參軍,一起看一下那張輿圖吧。”


    姚杳身形一頓,垂首稱是。


    韓長暮像是歎了口氣,率先起身走了出去。


    寒風冷冽,吹的人心神清明一片。


    韓長暮閉了閉眼,千頭萬緒的事情那麽多,朝局也暗潮湧動,哪有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私情,做那些個無病呻吟簡直是虛耗光陰。


    刺史府乃是朝廷所建,修的簡明肅然,房舍亭台皆循規蹈矩的按照朝廷規製,沒有半點逾越之處,甚至有些粗放簡陋,更沒有什麽可看的景致。


    可刺史府的別院就不一樣的,這別院是袁崢容自己買下地皮自行修建的,從外頭看不覺得有什麽不同之處,可走進去才發覺竟是別有洞天。


    袁崢容生於沙州長於沙州,走科舉之路入仕後又回到沙州任職,一直向往江南風光卻無緣得見,升任刺史後修建這座別院時,便特意請了江南工匠,按照江南園林的建製,修了這座別院。


    工匠們在別院中造了水景,水中疊石為山,水石相映,亭榭廊檻房舍廳堂皆白牆灰瓦不施五彩,婉轉點綴其間,格外的淡雅樸素。


    唯一不足之處便是河西一帶風沙大,幹燥水少,不適於江南的花草樹木生長,別院在修建之處便摒棄了柔弱嬌氣的江南花木,選了耐旱易活的花木用來造景,雖不似江南那般四季有花樹木常青,但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袁崢容知道謝孟夏的秉性,素來好色好奢靡享受,便將他安頓在了別院中,一則別院比刺史府更為奢華一些,二則這裏隱秘,謝孟夏便是想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也方便一些。


    這種自以為體貼的做法,在韓長暮眼中自然也是別有用心的。


    他是個極為謹慎的人,進入別院之後,他登高瞭望一番,又在院中來回細探了幾次,才定下了自己和謝孟夏的房間,兩個房間相鄰,是別院中最為隱蔽之處,而孟歲隔等人的房間,則選在了這兩個房間的外圍,用作警戒和守衛,尋常人難以靠近


    。


    房間裏袁崢容提前備好的被褥熏香茶葉之類的東西,統統棄之不用,全都換上了孟歲隔在城中重新采買的,以防有人心生歹意暗害。


    隻是這樣一番安排下來,安全是毋庸置疑的了,可謝孟夏想做些別的什麽卻也不那麽方便了。


    他心裏可不怎麽痛快。


    不過韓長暮才不管謝孟夏痛不痛快,他隻管把謝孟夏安安穩穩的護送回京。


    他沒心思去賞別院的雪景,急匆匆的進了房間,聽著隔壁房間傳來飲酒說笑聲音,無奈的苦笑搖頭,轉頭打開香爐,往裏頭又添了一勺香末。


    姚杳跟在韓長暮的身後,輕輕聞了一下,蹙了蹙眉。


    韓長暮轉頭正好看到姚杳這副神情,挑了下眉:“你那是什麽表情。”


    姚杳低著頭,跟沒聽到這話似的,沒吭聲。


    韓長暮像是歎了口氣,笑了笑:“這香無味,但卻沾衣不散,是內衛司特有的追蹤之法。”


    姚杳抿唇不語,突然就想起了她前世時,用的警犬了,也是靠聞味兒抓人,和這個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這警犬換成了少使。


    她撲哧一下笑了,一抬頭對上韓長暮不明就裏的眼睛,她趕緊斂盡笑容,一本正經起來。


    韓長暮愣了一下,拿出那隻狹長的鐵盒子,那盒子上的鏽跡已經十分明顯了,機關鎖卻還靈敏異常,鑰匙放進去輕輕一轉,鎖就開了。


    一股子黴爛的氣息呼的一下撲了出來,這味道像是被捂了許多年,一經放出,席卷而過。


    韓長暮臉色一變,撲上鐵盒子,壞了,不會是輿圖爛了吧。


    姚杳也變了臉色,別是白忙活一場了吧,她疾步走到近前,仔細望過去。


    緊緊卷起來的那張輿圖並非是紙的,而是絹的,看起來倒是完好無損,不過仔細看下來,絹上布滿了黃斑和黴點,還有一道道極細微的裂痕,如蛛網般密布開來。


    韓長暮像是捧著什麽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的捧著輿圖,輕輕擱在炕上,唯恐一個不慎,再給抖散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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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杳趕緊把炕桌搬到地上,和韓長暮一起,十分謹慎的展開輿圖。


    輿圖卷起來時看不出大小,鋪開了才發現這輿圖竟然占據了大半張火炕,而圖上密密麻麻的,得低低趴在上頭,才能看得清楚字跡。


    韓長暮眯著眼,在在輿圖上巡弋,越看臉色陰沉的越厲害。


    姚杳落在他身後兩步遠,並沒有湊過去看。


    她很清楚,這種隱秘的東西,不該她來看。


    韓長暮沒有察覺到姚杳的動靜,詫異的回首道:“站那麽遠幹什麽,過來看。”


    姚杳抽了抽嘴角,湊過去看。


    隻見那圖上密密麻麻的,各種機關和字跡連成了片,根本看不清楚字。


    她張了張嘴,這輿圖還真是難認得很。


    她想了想,從腰間掏了個小鏡子遞過去。


    韓長暮愣了一下,拿過來一看,這其貌不揚的小鏡子竟可以放大


    字跡。


    這可是個好東西啊,他趴在輿圖上仔細看了起來。


    門外傳來輕響,人影一閃而過,孟歲隔帶著店主人,避開袁崢容在別院的耳目,悄無聲息的進來了。


    店主人一眼就看到了鋪在炕上的輿圖,臉色變了幾變。


    他得到這輿圖之後,也曾仔細看過,也動過描下來的念頭,奈何他沒那個本事繪圖,而這樣密密麻麻的一張輿圖,他也無法默記下來,隻好將這寶貝收了起來,打算呈給少主。


    看到店主人進來,韓長暮招了招手,沉聲道:“你來,看一下這輿圖。”


    店主人戰戰兢兢的走過去,看著輿圖道:“公子,是這圖沒錯,隻是小人腦子笨,沒有背下來。”


    韓長暮的手在輿圖上點了點:“入口在何處。”


    店主人遲疑了一下,伸手指著最下麵的一點:“就在那。”


    韓長暮淡淡問道:“是需要兩枚鑰匙合二為一,再加上少主的一滴血,才可以打開嗎?”


    店主人點頭道:“是。”


    韓長暮偏著頭,微眯雙眼:“那這就奇怪了,這個寶庫是前朝明帝的私藏,需要鑰匙才能打開這是情理之中的,少主乃是懷章太子遺孤,他的血脈與這寶庫,與前朝明帝,可是半點關係都沒有的。”他抬眼望著店主人,目光冷然,語露威脅:“你說,這是為什麽呢?”


    店主人哆嗦了一下,茫然的抬頭相望。


    他不知道啊,他什麽都不知道,是懷章太子這麽說的啊,他是無辜的。


    韓長暮又眯了眯眼,咧嘴一笑:“好了,孟歲隔,帶他下去吧。”


    店主人更加摸不著頭腦了,他原以為自己要死在這了,誰知道,誰知道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放他一馬,他,有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狂喜。


    他深施了一禮,片刻不敢停留,唯恐喜怒無常的韓長暮再改了主意,忙不迭的溜之大吉了。


    韓長暮望著店主人慌不擇路離開的背影,抿唇微笑。


    姚杳起初是不明白韓長暮的做法,想了片刻,她杏眼微挑,奚落道:“大人果然仁慈,知道他還沒有想好怎麽說,就給他留一個編瞎話的時間。”


    韓長暮睨了姚杳一眼,一本正經的點頭:“既然問不出實話,那就等著聽他編的圓滿的假話,興許能找出點破綻來。”


    姚杳在心底輕哼一聲,都是千年的狐狸,演什麽聊齋啊。


    韓長暮抿了抿唇,繼續低頭在輿圖上查看尋找,這圖上像是一處地下空間,依山而建,從入口往下,一直進入到掏空了的山腹中,山腹中有許多條岔道,機關重重,險之又險,即便有這張輿圖在手,可一不留神還是會把命留在裏頭。


    他想了片刻,若有所思的低語:“阿杳,你能畫車弩製造圖譜,也就能畫輿圖吧。”


    姚杳愣了一下,挑眉道:“大人是想讓卑職把這輿圖畫一份下來嗎?”


    韓長暮點頭:“這幅絹有了年頭了,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朽了,你描一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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