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裏擺設簡單,但是卻燃了兩個炭盆兒,把屋子裏烘的暖融融的,房間裏燃了一柱檀香,器型簡單而古樸的香爐上薄煙嫋嫋,被熱騰騰的炭火一熏,倒是比尋常的檀香添了幾分暖意。


    折騰了半宿,等到韓長暮烘烤幹了衣裳和發髻,入睡的時候,已經時候後半夜了,不過冬日裏天亮的晚,此刻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


    韓長暮抬頭瞧了瞧烏沉沉的夜色,漫天飛雪仍在下個不停,地上的積雪足可以沒過腳麵,這樣的雪夜,實在不利於行,若此時帶人來,難免要驚動了坊丁和在城裏巡警的街使,若打草驚蛇了反倒不美。


    他淺淺籲了口氣,想著先眯一覺,天亮了帶人來抓人。


    躺了片刻,他有些受不住這檀香的味道,他平素就不喜歡燃香,而眼下這檀香的味道又是在有些濃鬱,便起身滅了香。


    許是白日裏太累了,而夜裏又折騰了半宿,他挨著軟枕,沒多久便沉沉入睡了。


    夜裏靜謐無聲,雪片無休無止的灑落,把四周浸染的寒意逼人。


    冰天雪地裏,青龍寺的後門僵硬的拉開一道縫,一行足印淺淺的從寺中延伸出去,又極快的被茫茫飛雪掩蓋的了無痕跡了。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雪已經停了,四下裏白茫茫的一片,天邊潑灑開暖黃的晨曦,照耀在雪地上,雪光微涼,格外照眼。


    韓長暮望著雪光映照在窗紙上,怔忪了片刻,就聽到外頭兵荒馬亂的一片,嘈雜的跑動聲,聲嘶力竭的叫喊聲,震耳欲聾。


    他一下子就直起身,披著衣裳趿著鞋,疾步走出廂房。


    隻見外頭火光衝天,直燃上半邊天際,滾滾濃煙漆黑如墨,過火的聲音劈裏啪啦的震耳欲聾,聽來分明就在耳邊,可望著火光,卻又像十分遙遠。


    他神情一凜,那燒起來的地方,赫然就是青龍寺的對麵。


    他穿好衣裳,急匆匆的往廟門的方向走去,還沒走到跟前,就跟提著空桶,撒著汗滴子的二弟子撞了個滿懷。


    二弟子滿頭大汗,渾身都濕透了,不知道是汗的還是被水淋的,滿臉都是黑漆漆的煙灰,汗水一滴滴流到臉上,重開一道道痕跡,渾身煙熏火燎的味道極重,就像是剛剛從火堆裏爬出來的一樣。


    他一見是韓長暮,驚慌失措的喊道:“少使大人,出事了,對門走水了。”


    韓長暮變了臉色,趿著鞋跑出去,還沒跑到近前,就被灼熱的火光給逼得連退幾步。


    整條街的人都被驚動了出來,紛紛抬著水,一桶一桶的往火裏澆。


    這整座宅子都浸在火光裏,火舌如同無數條浴火的巨龍,把一切能引燃的不能引燃的盡數裹挾。


    劈裏啪啦的聲音響徹天地,濃煙甚至掩蓋了刺目滾燙的火光,直衝雲霄。


    這火實在太大了,一盆盆水澆進去,根本就是杯水車薪,起不到什麽作用。


    就在這時,宅子裏傳來轟隆隆一聲巨響,橫在火光裏的屋頂瞬


    間坍塌了下來,激起濃重的灰塵和黑煙。


    韓長暮望著麵前的一片火海,心神飛轉,他自信跟蹤之時沒有被發現,但他對這宅子起了探查之心究竟是如何傳出去的呢。


    他轉頭望向青龍寺,目光陰沉的閃了閃,隻有這寺裏的人,他昨夜問了那麽多關於這宅子的事情,是個人都能猜到他要查的案子與這宅子裏的人有關係。


    究竟是誰,通風報信。


    嘈雜的鼎沸人聲中,突然傳來齊刷刷的腳步聲,竟然不那麽淩亂,韓長暮詫異的轉過頭,看到了一個熟人。


    他迎了上去,滿臉詫異的問道:“姚參軍,你們這是。”


    姚杳更加詫異了,望著韓長暮道:“城裏走水,京兆府奉命配合武侯鋪滅火。”


    韓長暮點點頭,背負著手向後退了幾步,做出絕不插手的態度來。


    姚杳挑眉不語,轉頭開始吩咐身後的捕快們。


    武侯鋪也帶著滅火用具趕到了,與京兆府的捕快一起,攜手滅火。


    姚杳退到韓長暮的身側,看著巨大的水柱噴射到熊熊烈焰中,話中有話的問道:“少使大人果然消息靈通。”


    韓長暮背負著手,帶著輕諷一笑:“內衛司職責所在,不算靈通。”


    姚杳嘁了一聲,輕輕皺了皺鼻尖,詫異的望住韓長暮,戲謔笑道:“少使大人好豔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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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長暮不明就裏的愣了下,看到姚杳的笑容越發別有深意,他抬著手聞了聞衣袖,才恍然大悟,訕訕笑著,糗事沒過腦子脫口而出:“昨日被人潑了一頭洗臉水。”


    姚杳撲哧一下,笑出了聲,看到韓長暮臉色陰沉,後知後覺的抿著嘴笑,神情看上去人畜無害,但卻字字句句都往韓長暮的肺管子上戳:“聞著這味道,可不像洗臉水。”


    韓長暮愣了一下,他對姚杳靈敏的鼻子是早領教過的,對她話天然就信了幾分,他疑惑道:“不是洗臉水,那這是什麽水,脂粉味這麽重。”


    姚杳高深莫測的笑了笑:“樵女洗素足,行人歇金裝。西望白鷺洲,蘆花似朝霜。”


    這是前朝詩仙太白所寫的一首詩,名叫《洗腳亭》,姚杳用在這裏,深意不言而喻。


    韓長暮聽到這幾句詩,整個人如遭雷擊,呆立當場,臉色鐵青難看,險些都要吐了,若非這過來過去的都是人,他便要當場扒了自己的衣裳了。


    姚杳挑眉,得意洋洋的笑了笑,不再搭理韓長暮了,反倒轉頭察看滅火的情況。


    這時候,內衛司的總旗何振福也得了韓長暮的傳信,趕到了此地,望著漫天遍野的火光,他呆了一瞬,又極快的回神,朝韓長暮行禮。


    他剛要開口說話,就被韓長暮截了話頭:“帶衣裳了嗎?”


    何振福愣住了,帶衣裳,內衛司什麽時候改了規矩了,出來辦案還要帶衣裳,這是個什麽鬼操作。


    韓長暮的臉色還沒轉過來,仍舊陰沉得厲害,目光冷冰冰的落在何振福身上。


    他打了個寒噤,眼見韓長暮神情不虞,衣裳頭發也都有些淩亂落魄,不及多想,便趕緊低聲問道:“大人可是有些冷了,卑職把襖子給大人穿。”


    韓長暮深深倒抽了一口氣,勉強壓製住熊熊燃燒,衝上腦子的怒火,平靜的點點頭:“讓他們把青龍寺裏的所有僧人都扣下,一個不許放過,你隨我來。”


    今日的韓長暮太反常了,反常的叫人害怕,何振福哪還顧得上多想啊,應了一聲,安排了人將青龍寺裏的四個僧人都關在了廂房中,隨後跟著韓長暮一起進了房間。


    韓長暮巡弋了何振福一眼,指了指灶房:“吩咐人去燒水,本官要沐浴。”


    何振福簡直都要瘋了,這少使大人是吃錯藥了還是忘了吃藥了,大張旗鼓的把他們都叫來,難道就是為了讓他燒一桶洗澡水嗎?


    可他沒膽子質疑上官的決定,又安排人去燒洗澡水。


    不多時,一切料理停當,韓長暮繞過屏風,把脫下來的衣裳扔了出來,朝著正要出門的何振福淡聲喊道:“站住,把你的衣服脫下來。”


    這下子何振福是真的瘋了,他可以確定這位少使大人昨夜受了天大的刺激,今日才會處處反常,他盤算著趕緊開溜,去找個能治瘋病的郎中來,給少使大人好好瞧瞧病。


    他的腳還沒邁出房門,隻聽到身後一陣窸窣風聲,當啷一聲,一柄匕首釘在了門框上,餘音嗡嗡。


    寒光逼人,他的腿軟了一下,便不再掙紮了,關上門,脫光了一聲,遞給了韓長暮。


    一陣水聲嘩啦啦的響過,韓長暮應該已經坐進浴桶裏了,何振福光著身子,也不知道是凍得還是嚇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瑟瑟抖個不停。


    他看著韓長暮的腦袋投下的暗影,隱隱約約的在屏風上晃動,他沒聽到韓長暮讓他進去的話,也沒聽到讓他離開的話,他的心七上八下的,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後悔投錯了衙門。


    水聲漸消,韓長暮的聲音陰惻惻的從屏風後頭傳出來:“你把地上的衣裳穿好出去。”


    何振福渾身的冷汗倏然收了個幹淨,如蒙大赦,抱著衣裳胡亂的就往身上套。


    他一邊係著腰帶一邊往外走,就聽見韓長暮冷冰冰的威脅他:“今日的事若敢傳出去,本官割了你的舌頭。”


    何振福的臉色慘白,比鬼好不到哪去,嚇得舌頭和牙齒直打架,踉蹌了一下險些磕在門檻上,連聲說著不敢,卑職不敢,聽到韓長暮冷冰冰的一聲滾出去,他便頭也不敢回的衝了出去。


    傳閑話,別逗了,借他兩個膽子他也不敢,他恨不能自戳雙目,讓他瞎了算了。


    老天爺啊,哪裏有吃了就能失憶的藥,給他來個十斤八斤的吧。


    韓長暮整個人泡在浴桶裏,嫌棄的望著搭在衣架子上的衣裳,幽幽的長歎了口氣。


    他是著了人家的道了,太大意了,洗腳水還是洗臉水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是誰走漏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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