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武舉偏重於技勇,重點是馬上槍法,而大靖朝的武舉考問內容繁多,外場武藝包括馬步箭槍,刀、劍、戟、拳搏、擊刺等,而內場共考問三場,分別為兵法策略、天文地理、營陣戰車火藥。


    大靖全境武舉書院多不勝數,而這芸微書院便是其中翹楚。


    除開書院中武經齊全,教授武藝的武師們,更是個個身懷絕技,有許多曾經是行伍之人,因傷因病離軍,被書院重金請來教授營兵法策略,營地戰車。


    韓長暮回憶了一遍芸微書院的情況,疑惑不已的問道:“蘇家是家傳的耕讀人家,家風極正,芸微書院更是創辦了百年之久,是武舉書院中集大成之所在,當年的蘇家家主為何會同意與萬家結親,為何又會將嫡長女嫁給一個粟特胡人為繼妻。”


    姚杳明白韓長暮的意思,她起初從冷臨江那裏聽說了蘇家的事情,也是很奇怪的,像這種上百年的耕讀世家,都是有祖訓的,長房嫡係子孫都是不允許經商的,家中與行商有關的產業,皆是由其他幾房或者旁係打理,嫡係子孫頂多就是每個月看看賬本。


    她當時也是想不通的,當年的蘇家老爺子究竟是在想什麽,會讓萬元娘這個出身商賈之家的女子,嫁進門去,畢竟這個世道,士農工商,行商是良民中的底層,娶這樣一個女子,就不怕有損門楣嗎。


    可後來聽了冷臨江的解釋,她才明白過來,這世上哪有什麽一成不變的可為不可為,缺的隻是足夠的籌碼和誘惑。


    想到這些,姚杳笑眯眯的解釋道:“這些事情卑職也是聽冷臨江說的,他自然也是道聽途說,究竟是真是假,就得靠少使大人自己去判斷了。”


    “你說。”韓長暮點頭道。


    姚杳輕咳了一聲,不疾不徐的開口:“不知少使大人知道四十年前武舉時發生的事情。”


    韓長暮微微蹙眉,四十年前,武舉,他的臉色突然一凜,目光炯炯有神的望住姚杳,驚疑不定道:“你是說四十年前,芸微書院的院長作為主考官的那一年的武舉嗎?”


    姚杳點了點頭。


    韓長暮突然就明白了過來,淡笑道:“那一年的武舉共取了五十名考生,而這五十人全是北方考生,竟沒有一名南方考生,這些南方考生把喊冤的揭帖從校場貼到了兵部衙門,最後滿長安城都是考生們指責兵部和主考官徇私的揭帖,連先帝的案頭上都堆滿了。後來這樁公案以蘇院長和兵部的兩名侍郎下獄,武舉重開,各取了二十五名南北考生告終。”


    姚杳點頭:“是,從那件事後,蘇家就一蹶不振,而芸微書院也無人問津了,眼看蘇家就要樹倒猢猻散了,是萬家老爺雪中送炭拉了蘇家一把。”


    韓長暮也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來先帝大赦天下,流放的蘇院長被赦免返回蘇家,便定下了長子與萬家長女的婚事。”


    姚杳笑著點頭,不由自主的流露羨慕向往的神情來:“正是如此,萬元娘當年是十裏紅妝


    ,據說轎子已經到了蘇家宅邸外,可最後一抬嫁妝卻還在啟夏門裏,可見多麽壯觀。”


    韓長暮唏噓不已,一個姑娘帶著這麽多的嫁妝,即便出身商賈,夫家怕也是不敢太過刁難小覷的,為了萬元娘的這樁婚事,這萬老爺還真是費盡了心機啊。


    他自己心機深重,也從不吝用最大的惡意去揣度人心,他算是人性本惡這一論調最忠實的追隨者擁護者,原本是一樁互相扶持一榮俱榮的婚事,在他眼中,頃刻間就充滿了陰謀詭計。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額角,繼續問道:“那麽,即便萬元娘出身商賈,但她的長女到底是蘇家的嫡女,蘇家家主怎麽會允許嫡女嫁給粟特胡人為繼妻。”


    姚杳抿了抿唇,苦笑道:“這,卑職就不知道了,卑職剛剛說的這些,是冷臨江告訴卑職的,他當時也是當做閑話說著玩的,並沒有提及十五年前締結婚約的內情。”


    韓長暮啜了口茶:“隻是短短十五年,隻要想查,就能查得出來。”


    車輪咕嚕嚕的碾過地麵,走在東市的坊牆下,閉市鉦響了起來,一聲一聲的越過坊牆,傳過四方。


    寂靜的車廂裏突兀的響起咕嚕嚕的幾聲輕響,聽來十分的不協調。


    韓長暮抬頭,正望見姚杳捂著肚子,滿臉歉疚而尷尬的樣子。


    他轉瞬莞爾,又拉開格子櫃,拿了個點心匣子出來,擱在小幾上:“午食的時候,讓何振福去杏花樓買的點心,我差點忘了,就是有些冷硬,你若是餓了,就吃一點墊墊吧。”說著,他打開匣子,往姚杳的手邊兒推了推。


    紫檀木的圓形匣子裏分成了八個格子,每個格子裏都擱了兩塊點心,各不相同。


    天寒地凍裏,即便是剛買的點心,不過片刻功夫也沒什麽熱乎勁兒了,更何況這一盒點心已經擱了大半日了,早已經又冷又硬了,尋常講究的人家,是萬不會多吃一口的。


    可姚杳不是講究的人,餓極了的時候,有口吃的就算不錯,什麽冷的硬的都無所謂。


    她道了聲謝,邊吃邊點頭,雖然冷硬,但不損甜香。


    她吃的有些噎著了,忙灌了幾口茶水衝一衝,連吃帶喝的,好歹折騰了個半飽。


    天色暗了下來,坊牆下的亮起了一溜燈盞,沒有清理的積雪被燈火映照著,散發出溫暖的昏黃色。


    馬車突然咯噔一聲,車輪不知攆到了什麽東西,馬車整個兒重重的晃動了一下。


    韓長暮的身子跟著狠狠晃動了一下,險些坐不穩當掉在地上,但還沒忘記張開雙臂,做出保護姚杳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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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等了半晌,也沒等來姚杳坐不穩當,跌入他的懷中。


    他意外極了,仔細一看,姚杳竟然張開雙手,死命的摳住了車窗的邊緣,穩住了晃動不止的身子,臉漲得通紅,也沒鬆手。


    他萬般可惜的歎了口氣。


    是哪個話本裏說的,馬車晃動的時候,小娘子坐不穩,是最好的投


    懷送抱的機會。


    那得看馬車裏坐的是哪個小娘子。


    如姚杳這般堪比力拔山河的壯漢的那種小娘子,還是算了吧。


    他還是收了心思,免得被當成登徒子被打死。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車廂裏一時間有些尷尬。


    車夫敲了敲車廂,告罪道:“大人,剛才攆到了碎冰,大人無礙吧。”


    韓長暮冷冷清清的開口:“無礙,繼續走吧。”


    趕到安王府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透了,宅邸門口站了幾個人,提燈等候已久的樣子。


    韓長暮下車一看,安王便趕緊的迎了上來,攥住他的手,十分親熱道:“世子到了,快請,快請。”


    姚杳低著頭跟著韓長暮進府,她是個不起眼的小跟班,並沒有人跟她寒暄打招呼,但是令她意外的是,安王竟然會親自出府迎接韓長暮,果然是韓王世子這個身份足夠管用啊,單單一個內衛司少使,怕是不夠看的。


    韓長暮也客客氣氣的回禮:“安王殿下久等了。”


    安王笑的愈發和藹可親,絲毫看不出女兒剛剛出了那麽大事該有的愁緒:“世子還沒來得及用暮食吧,要不先擺飯吧。”


    韓長暮淡淡道:“不必了,還是先去看看郡主吧。”


    安王哽了一下,也不好太過為難韓長暮,便艱難的點頭道:“也好,也好。”


    從宅邸外頭看,安王府與十六王宅裏的王府沒什麽區別,可走進裏頭才發現,這宅邸到處都是未經修繕,少有人打理的落魄感。


    雖然冬日裏花木枯敗,園子裏沒有景致可看,但這一路走來,連枯枝敗葉都沒有發現,倒是角落裏有不少沒來得及收拾的枯草,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韓長暮冷眼看著,屋簷下頭的燈隻亮了一半,角落裏的蛛網在寒風中瑟瑟飄動,穿過月亮門之後,廊柱上的紅漆竟然都剝落了大半,地上裂了縫的青磚,也無人更換。


    他暗忖,這安王府看來是真的落魄了,難怪聖人會選容郡主去和親,這是柿子撿軟的捏啊。


    穿過一派荒蕪的庭院,便是容郡主的閨房,從外頭看,燈火昏黃,帳幔飄動,一應擺設俱全,倒也不差,可走進去,韓長暮不禁在心底低歎,安王府果然是連門麵都快撐不住了。


    一架六曲屏風擱在床榻前頭,顯然已是半舊了,油彩晦暗,縫隙裏的灰也無人打理。


    房間中的一應擺設皆是陳舊的,沒有什麽名貴之物,架子上擱的幾個裝點門麵的花瓶玉器,一看就是陳年的樣式。


    濃鬱苦澀的藥味兒充斥在房間中,韓長暮微微皺了下眉,轉頭朝姚杳使了個眼色。


    姚杳行了一禮,舉步便要繞過屏風,往裏間兒走去。


    安王趕忙攔住了姚杳,笑望韓長暮道:“世子這是何意啊。”


    韓長暮的神情淡然,甚至有一絲冷漠和威視:“安王殿下是想讓微臣親自到裏頭查問郡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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