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寒山的心像是被雷劈過,痛的渾身抽搐,自打入獄以來,他一直不肯開口吐露真相,就是寧肯自己受苦,也不願意讓她也陷入險境。


    可事到如今,姚杳卻毫不留情的把他的一廂情願擊打的粉碎,他連半點幻想都沒有了,可心痛的肝膽俱裂,驚懼異常之下,他還是下意識的惦記著她的,悲戚的脫口而出:“她,怎麽樣了。”


    “她好得很。”姚杳怒其不爭的剜了霍寒山一眼,冷颼颼的低歎:“與其惦記她,不如惦記惦記你自己吧,若是無法洗脫冤屈,你輕則流放重則砍頭,即便是洗脫了冤屈,你這大理寺少卿的官職也要丟了,說不好霍尚書還要受你的牽連,被聖人訓斥,被同僚取笑,罰俸罷官。霍寒山,十年寒窗一朝成空,可值得嗎?”


    霍寒山唇角囁嚅,目光卻是篤定無疑的:“值得。”


    “榆木腦子啊你。”姚杳想要重重拍一下霍寒山的腦袋,可抬了抬手還是放下來,輕輕歎氣:“行了,你呆著吧,我走了。”


    “誒誒,你這就走了,你不管我了。”霍寒山的手伸出了小窗戶,扯著嗓子變著調喊道。


    姚杳轉身道:“我不走,跟你一起吃牢飯啊。”


    “誒,誒,你好容易來一趟,也不說給我帶點好菜好飯,就這麽就走了,你也太狠了吧,你沒看我都餓瘦了嗎......”


    “咚”的一聲響,小窗重重的關上了,把霍寒山絮絮叨叨的話一並關在了監牢裏。


    姚杳的腳步頓了頓,抿著唇往前走去。


    她原是想問一問霍寒山,究竟有沒有對容郡主做過什麽,但後來一想,霍寒山雖然傻了點,但絕對是個正人君子,別說乘人之危的事情他做不出,就算是稍稍逾舉一點的事情,他也斷然是不會做的。


    問了也是白問,還平白紮人心腸。


    走出了內衛司的監牢,寒冽的風撲麵而至,姚杳捂住了被霍寒山氣到險些停跳的心髒,閉了閉眼,她要時刻保持清醒,別被他氣昏了頭。


    內衛司在皇城中,位於長樂門的正對麵,那一大片四四方方的深幽衙署,是朝臣官員們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內衛司與尋常的衙署不大一樣,一排排的廨房森然而立,按照一定的章法規律填滿了長樂門對麵的這塊空地。


    姚杳跟著提燈內衛在廨房間的狹長甬道穿行,暗夜深深,一彎弦月懸在天際,昏黃的月華繞過了這片房舍,竟然絲毫沒有灑落此間。


    大部分的廨房都是深幽漆黑的,隻有零星的幾間,閃爍著微弱的燈火,甬道逼仄,地上鋪了方方正正的青磚,積雪和碎冰被清理的極幹淨。


    姚杳是頭一回穿過正堂,走進內衛司的深處,她驚覺內衛司的正堂雖然冷清,但跟內衛司的深處比起來,算是最正常的地方了。


    她恍然發覺,偌大的一個內衛司裏,竟然沒有一棵樹,炎炎夏日裏,這得有多熱啊。


    一路走著,燈籠在腳下灑落點點星


    芒般的光華,她越走心越沉,這廨房的排列,看起來似曾相識。


    到底在哪裏見過呢?這樣詭異的布局方式,若沒有人領著,隻能是有進無出。


    她轉頭看了看來路,已經被廨房擋住了盡頭,看起來方才自己像是從死胡同裏穿牆而過一樣。


    姚杳心中便是一凜,這內衛司怕不止是隻有地下監牢這樣簡單,方才走過的路在她的腦中連在了一起,慢慢形成一幅模糊的輿圖。


    她微微眯了眯眼,這地麵上的一排排廨房除了修建的固若金湯,更是按照一定的陣法排列起來的,隻是她見識淺薄,看不出是個什麽陣法,但是這內衛司修建成這個模樣,分明是在防備著什麽。


    不知走了多久,內衛在甬道盡頭的一間廨房停了下來,廨房裏燈火通明,伏案的人影烙在窗紙上,若隱若現。


    內衛無聲的朝姚杳點了點頭,姚杳道了個謝,舉步進房。


    廨房裏的擺設很簡單,與京兆府中的相差無幾,好像全天下的廨房都是這樣布置的,一張書案,一張小幾,兩把胡床,案頭上案牘淩亂繁多,而這間廨房唯一不同的是,角落裏多添置了一張床榻。


    姚杳抬眼掠過床榻。


    床上沒有床褥,隻鋪了一張薄席,一條薄毯疊的整整齊齊的,擱在床頭。


    姚杳挑眉,看來公事繁忙的時候,韓長暮就是睡在這裏的,不過這屋裏沒有燃炭盆,也沒有火炕,冷的如同冰窖,可鋪的蓋的卻都如此單薄,他是不怕冷嗎?


    韓長暮聽到動靜,瞥了一眼烙在地上的纖細人影,頭也不抬道:“都問完了?”


    姚杳應了一聲,她想的很明白,霍寒山這件案子,憑她一己之力是絕無可能與安王府對抗,也更無可能翻過來的,那麽即便韓長暮什麽都不問,她也要將霍寒山幹的那點蠢事,一五一十的都說出來。


    置之死地而後生,丟人總比丟命強。


    她呃了一聲,正欲開口說點什麽,內衛便提著個填漆食盒進來,輕輕擱在小幾上,又施了一禮,才慢慢退了出去。


    韓長暮打開食盒,羊肉餺飥熱騰騰的香氣一下的就湧了出來,他把吃食一樣樣取出來擱在小幾上,淡淡道:“邊吃邊說。”


    姚杳喝了一口熱騰騰的羊肉湯,渾身舒泰,冷得如同冰窖一般的廨房,也沒那麽難以忍受了。


    韓長暮斯斯文文的喝湯,周身都暖和起來後,他才淡淡問道:“容郡主之前是見過霍寒山的吧。”


    姚杳點頭:“京城裏青年才俊不少,霍寒山也算其中翹楚,自然是見過的。”


    韓長暮唔了一聲:“容郡主利用了霍寒山。”


    姚杳重重點頭:“可不是麽。”她撂下竹箸,微微傾身,把霍寒山的話,一五一十的轉告給了韓長暮,言罷,她歎了口氣:“也不知是霍寒山太傻太天真,還是容郡主太精太妖孽,反正是一個全身而退,一個,在牢裏過了個年。”


    這說法倒是挺新奇,


    韓長暮莞爾一笑:“也並非全無辦法,安王發賣出去的人都帶回來了,明日一早就可以去查問,即便容郡主做的再滴水不漏,有些事情,也是瞞不住她的貼身婢子的,縱然往來信箋都已經銷毀了,也不可能做到水過無痕,總會留下些蛛絲馬跡的。”


    姚杳挑眉,韓長暮這種樂觀的態度是很不錯的,但她卻做不到如此樂觀,畢竟在這個古代,沒有監控沒有攝像頭,還真有可能做到雁過無聲水過無痕。


    她配合著韓長暮樂觀笑道:“大人說的是,那明日,卑職就陪著大人一起去莊子上查問吧。”


    韓長暮不置可否的唔了一聲,屈指輕叩小幾,換了個話題:“那得看今夜你讓我知道了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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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杳撇了撇嘴,這人還真是一點虧都吃不得。


    用罷了暮食,姚杳被帶到了邊上空著的廨房裏休息,直到宵禁後,韓長暮二人登上一駕沒有任何標記,毫不起眼的灰棚馬車,趕車的人正是韓長暮的管家金玉。


    金玉坐在車外,隔著車簾低語:“世子,咱們去哪。”


    車中靜謐了片刻,韓長暮低聲道:“平康坊。”


    金玉愣了一下,才揚鞭策馬,暗忖道,在劍南道不近女色的世子,怎麽來了京城卻轉了性兒,三天兩頭的就往平康坊跑。


    內衛司離著平康坊不遠,沿路遇到了一行查夜的武侯,看到金玉亮了一下牌子,便一句話都沒多問的就放行了。


    馬車從平康坊北門入,駛過了十字街,南曲中曲的金石之聲錚然響過,濃鬱的脂粉味在鼻尖兒縈繞不絕。


    韓長暮對這極具魅惑的聲音充耳不聞,正襟危坐,微微眯眼,淡淡問道:“怎麽想起來把人藏在這。”


    姚杳撩開車簾兒往外望了一眼,彎唇一笑:“這人多。”


    車轍聲咕嚕嚕的響著,湮滅在此起彼伏的笑語和樂聲中。一入夜,平康坊裏到處可見這樣的馬車,這樣一駕馬車駛過曲巷,實在無法引起旁人的注意。


    緊挨著坊牆的北曲略微有些昏暗,脂粉味沒那麽濃鬱,金玉之聲也稍顯粗糙,但軟糯笑語絲毫不遜於南曲中曲。


    看到有馬車停在了北曲外,一陣環佩叮當,便有數個花娘迎了上來,有打簾兒的,有放小杌子的,殷勤的把車裏的人接到樓裏去。


    韓長暮坐在車裏沒動,隻是撩開車簾兒向外望去。


    他是頭一次來北曲,出於謹慎,自然是要先看一看的。


    姚杳戲謔輕笑:“北曲皆是卑屑妓子所居之處,大人是頭一次來吧。”


    韓長暮點點頭,車窗外燈火昏暗,廊下的紅燈籠也經了風霜,頗有些破舊了,門口的積雪倒是打掃的幹淨,迎客的花娘們,也多半都是姿色上佳的年輕女子,隻是比南曲中曲的花娘們,笑意中少了些氣韻,多了些庸俗。


    看到韓長暮半晌沒動,姚杳率先跳下車來,隔著車簾兒低聲問道:“大人是打算讓卑職把人帶到車上問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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