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振福左看右看,也沒看出這樹坑裏有什麽不對勁的,隻是隱約覺得,這裏頭的土,像是比昨天剛挖出來的時候,鬆了些。


    隻是土鬆了些,應當不算什麽大事兒,若真是個井裏頭跑出個驚天動地的大家夥,就不該是土鬆了,應該是井沿兒都塌了吧。


    他拍了拍手,轉身道:“這裏頭什麽也沒有,興許就是風聲吧,行了,熬了一宿也怪累的,你們先回吧。”


    三個內衛誒了一聲,剛要離開,就聽到後頭傳來一聲驚呼:“等等,這土,不對。”


    內衛們腳步一頓,一頭紮到了何振福的身旁。


    何振福蹲在地上,手虛虛點著地麵,臉色凝重道:“看這,這,還有這,是蟲蛀的。”


    這三人齊齊望去。


    經何振福這麽一提,他們留意到了,原本平平無奇的泥土上,赫然多了密密麻麻的孔洞,如同針孔般細小,若不仔細看,極難分辨的出。


    幾個人循著這細小微弱的痕跡,一直走到了池塘邊。


    池塘裏同樣覆蓋著密密麻麻的細小孔洞,一層白霜覆蓋在上麵,孔洞變得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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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振福蹙了蹙眉,這是什麽蟲,竟將地麵蛀成了這個樣子,不知這蟲是從池塘裏出來的,還是從井裏出來的。


    他轉頭沉聲吩咐:“回內衛司請少使大人過來,要快。”


    三人不敢大意,出門催馬疾馳,往內衛司去了。


    事情緊急,韓長暮接了三人的信兒,連口氣都沒緩便趕到了瑟瑟樓,把韁繩隨意的扔給身邊的人,撩起袍子就進了門。


    一進後院,他就看到何振福趴在池塘邊,看著那一灘挖的所剩不多的爛泥,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也疾步走了過去,沉聲問道:“出什麽事了?”


    何振福趕緊起身,點著地上的痕跡,把剛才的發現又細細說了一遍,凝重道:“卑職方才仔細探查了一番,這些痕跡是從井口延伸到池塘裏的,應當是蟲子從井裏爬了出來,爬到池塘裏了。”


    韓長暮也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細小孔洞,微微蹙眉:“究竟是什麽蟲,又有多少,才會將地蛀成這樣?”


    何振福也是完全沒有頭緒,有點泄氣的低聲道:“卑職在這看了半晌了,沒有看到有蟲子爬出來。”


    韓長暮抬手揉了揉眉心,揮了下手,淡淡道:“挖,先把井挖開。”


    何振福噯了一聲,招呼進裏裏外外的內衛,先把倒在一旁的棗樹半開,揮動著鍬,準備開始挖井。


    “等等,”韓長暮急急喊了一聲:“隻許用鍬挖,千萬不可用手摸土。”


    內衛們齊聲稱是,挽起衣袖,挖的泥土紛飛。


    片刻過後,嘩啦啦的一陣亂響,碎石滾到地上,井沿塌了。


    日頭漸漸升了起來,內衛們使了全力,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子,被陽光一照,亮晶晶的。


    十幾個內衛一起動手,挖的極快,不多時,何振福便一聲驚呼:“大人,挖開了,這裏頭埋了口大缸。”


    韓長暮臉色微變,一邊大聲喊著別動,一邊飛快的大步走過去,彎腰看著那巨大的深坑裏,剛剛露出個邊沿的大缸。


    是那種最尋常的陶土缸,尋常百姓醃菜用的,深褐色的顏色幾乎和泥土融在了一處,缸口封的嚴嚴實實的。


    韓長暮沒有猶豫的跳下了深坑,下意識的往後伸了下手,手上就多了一對護手。


    他回頭一瞧,是姚杳笑眯眯的蹲在地上,正往自己手上套著護手,隨後也跳到了坑裏,他挑了下眉,戴上護手。


    兩個人小心翼翼的扒開泥土,土一捧一捧的送出去,那口陶土缸漸漸露出了真容。


    這口缸足有半人高,通體深褐色,外頭的釉上的極好,埋在土裏竟也沒有沁了色,釉色仍舊油亮油亮的。


    韓長暮望著這口缸斟酌了片刻,道:“姚參軍,咱們先把缸起出來放到上頭去吧。”


    姚杳點點頭,同韓長暮一起,一人抬著一邊兒,先把大缸遞到了上頭的人手裏。


    大缸移出深坑後,坑裏瞬間就變得空蕩蕩的了。


    韓長暮蹲下來,看著缸底留下的印記,臉色沉了沉。


    那印記很深,布滿了一個個均勻的圓形凸起,拇指大小,對照在缸底上,正是在缸底開了一個個小洞。


    他取出匕首,刮起一點泥土包在帕子裏,拉著何振福伸下來的手,躍出了深坑,站到了地麵上。


    他轉頭伸手去拉姚杳,誰料姚杳足尖輕點了下,飛身躍出了深坑,輕飄飄的站在了地上。


    他的手頓時拉了個寂寞,尷尬的停在半空中。


    何振福撇了撇嘴,別過眼,獻殷勤獻成這個樣,簡直沒眼睛看。


    邊上的內衛們不知內情,倒沒想這麽多,隻是暗自咋舌,好俊的輕功。


    一直到踏踏實實的踩在了地麵上,姚杳才反應過來她方才幹了件蠢事,掃了韓長暮的麵子打了他的臉。


    她訕訕的陪著笑臉道:“大人,要打開嗎?”


    韓長暮已經從失落中回了神,點點頭:“開吧,裏頭應該已經是空的了,不過還是要當心些。”


    姚杳點了下頭,分給何振福一條麵巾,將口鼻捂住,小心的去除掉缸口處的蠟封。


    去幹淨了蠟封,蓋子頓時鬆了一鬆。


    姚杳和何振福對視了一眼,略點了下頭,便將蓋子給揭開了。


    一股子裹著黑煙的濁氣頓時狂湧了出來,隔著麵巾,仍然熏得人頭暈眼花,直流眼淚。


    姚杳皺了皺眉,嗯,陳年腐朽的味兒,真上頭,她想下一秒就轉身落荒而逃。


    何振福舉著燈照到大缸裏,探身看了看,回頭喊道:“大人,是空的。”


    韓長暮早料到這一遭,臉色微變,沉沉上前,接過何振福手裏的燈,照亮了那口大缸的腹內。


    缸裏也上了釉,釉色溫潤,釉麵底下隱約有畫。


    韓長暮愣了一下,湊近了些一看,臉色已是變了,靜了片刻,他頭也沒回的對何振福道:“何總旗,會內衛司把


    鬥笠長靴和護手都取來,讓內衛們換上,挖池塘,你親自去審瑟瑟樓的那些人,務必問清楚這棵棗樹是何時種上的,是什麽人種上的。”


    何振福雖然沒有看到韓長暮的臉色,但是聽話聽音,他也聽出了事情不大妙,便一刻不敢耽誤的往外走去。


    姚杳也聽出了不對勁,探身往缸裏去看,臉色變了變,那大缸的內壁上,並非是畫的圖案,而是將活物生生封在了釉裏,猙獰體態尚存,可以清楚的看出那是五種毒物,她不禁喃喃道:“是五毒,大人,這缸是端午埋下去的。”


    韓長暮扯下沾了汙泥的護手扔到地上,揉了揉眉心,皺著眉半晌不語。


    這下麻煩了,這口缸顯然是用來養蠱的,而蠱蟲顯然昨夜已經都跑了,靜了一宿,不知還能不能找到,這些蠱也不知是個什麽來曆,若不盡早查出來,隻怕要成長安城裏的大禍患。


    就在他凝神思量的功夫,姚杳已經把大缸翻了過來,口朝下底兒朝上,缸口下頭還墊了一大塊石頭。


    陽光灑在缸上,從缸底開鑿著的小圓孔漏進缸裏,一枚枚渾圓的光點正好照在了地上,隱約像個陣法。


    姚杳蹲在地上,看得仔細,幾乎要把兩個眼珠子長在那些光點上,覺得這陣法眼熟,太眼熟了。


    看得入神,她就忘了尊卑,沒起身沒行禮,張口便喊:“大人,快來看看,這好像是個陣法。”


    喊完她才扶額,不能走神,一走神就原形畢露了。


    幸而內衛們都散開去了各處,沒人注意到這裏。


    韓長暮也沒在意,舉步走過去,仔仔細細的端詳了一番,點頭道:“是個陣法,與這瑟瑟樓裏的,和那池塘裏的,隱約有幾分相似。”


    姚杳擰著眉心:“一個養蠱的缸,卻在缸底鑿了個陣法,太詭異了。”


    韓長暮抿唇不語。


    就在兩人都沉默不語的時候,內衛司送了東西進來,內衛們換上蓑衣長靴和護手,跳到池塘裏,一寸一寸的搜尋起來。


    陽光有了幾分暖意,這池塘裏的泥也變得軟爛,一踩一個深坑,淤泥往人腿上狂湧,幸而這些人都著了齊膝高的長靴,淤泥才沒有灌進靴筒裏。


    日頭懸在了正中,柔和溫暖的灑落下來,有內衛提了食盒送進後院,韓長暮擺了擺手,讓人擱在地上便出去了。


    姚杳揭開食盒,兩碗湯濃肉香的羊肉餺飥,她擦幹淨竹箸,遞給韓長暮,笑道:“天大的事也得先用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問案。”


    韓長暮挑唇笑了笑,吃的極快,姚杳還在疑心他沒有嚼就咽下了,這一碗羊肉餺飥,就已經吃的連湯兒都不剩了。


    此時,內衛們把池塘翻了個遍,一捧泥一捧泥的篩過,別說是可以蛀地的蟲子了,就算是爛在泥裏的草根,都沒篩出一根來。


    聽著內衛們的回稟,韓長暮的心一寸寸的跌倒了穀底,他知道這蠱蟲是極厲害的那種,吃光了泥裏的一切,此時已經逃遁無形了,隻怕已經回到了養蠱人的手中,進獻給了主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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