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疑不定的掠了謝孟夏一眼,脈象看起來尚好,可這人卻是的的確確弱不勝風,連路都走不動了。


    什麽樣的病症,會呈現出如此詭異的脈象,來勢洶洶卻又能掩人耳目。


    謝孟夏被韓長暮那一記眼神看的心裏發毛,抿了下唇,底氣虛弱的幹幹道:“久朝,你別這樣看著我,我,我害怕。”


    韓長暮麵無表情的盯了謝孟夏一眼,若不是謝孟夏虛弱的幾乎要斷氣了,他險些要以為此人裝的十分逼真了,他靜了片刻,皺緊了眉頭對姚杳道:“阿杳,你來看看吧。”


    姚杳愣了一下,百思不得其解的緩步上前,兩指搭在謝孟夏的腕間,她低著頭,臉色慢慢的陰沉了下來,收起了那點不以為意,心神凝重。


    看到一向愛說愛鬧的姚杳也沒了話,臉色也有些難看了,謝孟夏戰戰兢兢的問道:“阿,阿杳,你別嚇我,我,我是不是沒救了?”


    姚杳淡淡的瞥了謝孟夏一眼,別有深意的應了一聲:“是,沒救了。”


    謝孟夏的臉色慘白無血,嗷的哀嚎了一聲,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太極宮延英殿,陽光透窗而入,金磚地麵上流轉著粼粼細碎光澤。


    冷臨江跪在冷硬的地上,迫人的寒意一點點的從膝頭蔓延上來,陽光灑落在一側的肩頭,他整個人一半溫暖,一半冰冷。


    他回稟完了謝孟夏的情況,死死地低著頭,不敢去看永安帝的神情。


    永安帝鐵青著臉,怔了半晌,才難以置信的問了一句:“雲歸,你是說,是說,無端,無端他重傷,他以後,以後會子嗣艱難?”


    謝孟夏字無端,乃是永安帝親自起的,隻因元後的小字叫華年。


    冷臨江哆嗦了一下,其實他已經將話說的十分含蓄了,就是怕聖人經受不住這個打擊,一個子嗣艱難的皇子的下場會如何,他心知肚明,而聖人更是無法接受的。


    永安帝素來對謝孟夏寄予無盡厚望,他再如何紈絝,在永安帝的眼中,也是心頭肉,可他偏偏受了傷,以後會子嗣艱難,這樣一個皇子,這樣的隱疾,雖然於吃喝玩樂沒什麽影響,可是從此與太子之位,與那九五之尊之位,就永遠無緣了。


    高輔國站在一旁,麵無表情的低著頭,眼簾垂了下來,假裝自己是一根木頭樁子,不聽不看也不說,可心裏卻是無盡唏噓。


    永安帝的嘴唇微顫,眼睛裏的光芒一下子就晦暗了下來,他死死的盯著冷臨江,聲音輕幽幽的飄在半空中,雖然絕望,但卻飽含力量:“雲歸,無端受傷一事和他回京的消息都不可外傳,就讓他暫住在韓府養傷,朕會下一道旨意,命他在外辦差。”


    冷臨江應聲稱是,沉重道:“微臣遵旨,絕不會向外泄露半個字的。”


    永安帝已經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心神也平靜了下來,臉色稍霽,冰冷的目光轉而溫和,淡淡的落在冷臨江的身上,巡弋了片刻,他才波瀾不驚的開


    口道:“這段日也辛苦你了,雲歸,你回府休息去吧,京兆府的差事是做不完的,不必著急。”


    永安帝的目光是溫和的,語氣也十分的和善,但冷臨江的心裏還是無端的生出寒意來,天恩難測,最難揣度的便是君心,他可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引來聖人的猜忌之心。


    他忙磕頭謝恩,順著永安帝的心思道:“陛下,微臣正要向陛下告假幾日,微臣在莫賀延磧時受了傷,需要靜養一些時日,還請陛下下旨,恩準微臣在府靜養半月。”


    永安帝輕輕舒了口氣,他最喜歡的,便是冷臨江的機敏和貼心,最放心的,也是冷臨江的知進退,他麵無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朕遣太醫署的韓醫令給你瞧傷,宮裏的藥,隨你取用。”


    冷臨江放下心來,再度磕頭謝恩,起身告退。


    他迎著陽光走出去,走到了延英殿外,森然高聳的宮牆猝不及防的撞進眼中。


    這座太極宮已經佇立了數百年,歲月更迭變遷的痕跡浸潤著宮牆,那顏色卻依舊鮮豔奪目,像極了無數鮮血潑灑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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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深深透出一口氣,心裏的鬱結舒緩了幾分,剛走了幾步,就聽見後頭匆匆而來的腳步聲和一聲輕喚。


    他回頭一看,是永安帝身邊第一人,當之無愧的心腹高輔國走了過來,他和氣又不失疏離道:“高公公,何事?”


    高輔國捧著一個錦盒走到近前,滿臉含笑道:“咱家是來傳陛下口諭的。”


    冷臨江一聽這話,撩袍子就要跪下,卻被高輔國牢牢的扶住了。


    他笑眯眯道:“陛下有旨,冷少尹救回漢王,實乃大功一件,不必跪接。”說著,他將手中的錦盒捧給冷臨江:“陛下賞賜冷少尹紫參一株,隨後韓醫令便會過府給少尹治傷。”


    冷臨江一聽這話,終於將心放在了肚子裏,這一關算是過了,聖人沒有猜忌他,也不會再難為他了。


    他雙手接過錦盒,十分客氣的道了聲謝,從袖中取出個佩囊,塞到高輔國的手中。


    高輔國絲毫沒有推讓,很快收了起來,壓低聲音道:“聖人也是關心則亂,大人不必憂心,聖人仍是信任大人的。”


    冷臨江真心實意的再度道了聲謝,點頭道:“微臣明白,多謝高公公的好意。”


    高輔國笑著叫過小徒弟,送冷臨江出宮,他抬眼望著冷臨江走在宮牆下,紅牆鮮豔耀眼,公子如玉無雙,他深深透了一口氣,轉身回到延英殿中。


    一入殿,他便看到碎了一地的白玉鎮紙,而永安帝背負著雙手,臨窗而立,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怔忡的望著半開的窗。


    延英殿的窗子下頭,種了一棵西府海棠,開花時節,滿樹的深紅淺粉,燦如雲霞,蔚為壯觀。


    這棵樹養護的極好,樹幹枝丫皆格外粗壯,寒冬過去已是初春,枝丫上冒出十分淺嫩的綠色。


    高輔國沒有說話,安靜的收拾起地上的鎮紙碎片,


    又從旁邊的閣子裏拿出一塊新的,同樣的白玉鎮紙,輕輕擱在了書案上。


    “輔國,這棵海棠似乎比往年發芽早了些。”永安帝望著窗外,喃喃道。


    高輔國平靜道:“陛下,是今年暖和的早。”


    永安帝愣了片刻,淡淡道:“幾樁事情都該有個定論了,否則朝中人心浮動,有人該按耐不住了。”


    高輔國從善如流道:“是,霍大人在內衛司關的久了,安王府的心也該安下來了。”


    永安帝的眼珠子轉了轉,他雖然上了年紀,但一雙瞳仁仍舊黑白分明,目光澄澈而明亮,絲毫不見渾濁老態。


    他低低的嘲諷一下笑:“那就讓他們更安心一點兒,更安心,才能敢放手一搏。”


    聽到這話,高輔國知道永安帝的心裏生出了怒意,想來也是,敢對永安帝的心頭肉下手,那就要有被剜了心割了頭的準備。


    他微微挺直了脊背,低聲道:“是,陛下聖明。”


    永安帝轉頭,定定的望著高輔國,冷聲道:“召王敬宗進宮。”


    高輔國心中一凜,王敬宗乃是翰林待詔,出身清貴,為人中直,素來隻忠於永安帝一人,深得聖人信任,翰林待詔雖然品階不高,但專職起草機密詔製,聖人這個時候召見此人,要擬的旨意,怕是會引起一些動蕩了,他忙躬身道:“是。”


    永安帝在延英殿中下了決斷,韓長暮在韓府也忙的焦頭爛額。


    謝孟夏經受不住自己重傷難愈這個打擊,慘叫一聲昏厥了過去,姚杳又是掐人中又是紮虎口的,把他的臉煽的啪啪作響,折騰了個人仰馬翻,總算是把他給折騰醒了。


    他怔忡的望著韓長暮,欲哭無淚的幹嚎:“久朝啊,久朝,這可怎麽辦啊,我那一屋子的嬌妻美妾啊,我這以後頭上不得長出青青大草原來啊。”他頓了頓,擠出兩滴淚來,從床上滾下來,抱著韓長暮的大腿:“久朝啊,咱們可是親戚,你得幫幫我啊。”


    韓長暮被謝孟夏纏的無計可施,轉頭一看,隻見姚杳和包騁皆抱臂而立,瘋狂的聳動著肩頭,無聲狂笑。


    他頓覺尷尬,趕忙去拉謝孟夏:“你這是幹什麽,趕緊起來,這還有個姑娘家呢,你不嫌丟人啊??”


    謝孟夏幹嚎的聲音停了停,瞥了姚杳一眼,轉瞬又嚎得比方才更大聲了:“她也能算是個姑娘嗎?別逗了,她比個漢子還彪悍呢!”


    姚杳一愣,磨了磨牙:“殿下,卑職給你個機會重說,不然你這輩子都好不了而來,就等著戴一屋子綠帽子吧。”


    謝孟夏聽出了姚杳話中的意思,頓時抬頭望住了她:“你是說,我還有救?”


    姚杳挑了下眉,不置可否,隻是和包騁對視了一眼,見他極輕微的點了下頭,她才挑唇,衝著謝孟夏高深莫測的一笑。


    謝孟夏頓時不嚎了,轉頭就要去抱姚杳的大腿,嚇得姚杳連腿幾步,厲聲大喝:“你幹嘛,離我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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