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臨江抖著手指著井口, 哆嗦著嘴唇,聲音抖的都連不成完整的一句話了:“有,有,有鬼。”


    韓長暮順著冷臨江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隻見空蕩蕩的井口處又冒出一隻手,兩隻白森森的手用力在井沿一撐,骨節突出,力氣大得驚人,隨即井口處露出半個披頭散發的頭頂來。


    看那發式應當是個女子,隻是發髻不知被什麽東西蹭散了,亂蓬蓬的落下來,也沒有什麽光澤,發間還沾了不少泥土,掛著野草,在井口欲探未探,活像一隻鬼。


    韓長暮皺了皺眉,還未及說話,耳邊便響起一聲淒厲嚎叫,把剛剛飛回樹上,正準備繼續睡覺的宿鳥,又重新嚇得撲簌簌衝天四散。


    隨即他的雙腿被人重重一撲,身子無法控製的晃了晃,幸而他的定力好,不然早被這如狼似虎的一撲給撲到地上了。


    他低下頭一看,哭笑不得。


    原來是冷臨江嗷的一聲,轉頭就抱住了韓長暮的大腿,眼淚鼻涕全抹在了衣擺上,不敢轉頭,嗚嗚悶聲直哭:“久朝,有鬼啊,有鬼。”


    韓長暮無奈至極的揉了揉眉心,不輕不重的踢了冷臨江一腳:“像什麽樣子,快起來。”


    冷臨江寧死不肯撒手,埋下頭裝鵪鶉,嗚嗚嗚的哭:“我不,我,我怕。”


    韓長暮極有耐心的長長籲了口氣,拍了拍冷臨江的發頂:“你看。”


    冷臨江埋頭,看什麽看,他不要看,打死都不看,可韓長暮的聲音像是有魔力,逼迫著他不由自主的轉頭去看。


    深夜裏起了風,初春的夜風有些涼意,卷起尚有餘溫的灰燼飄在半空中,月色星光被遮掩的朦朧不可見。


    四周都是明亮搖曳的燭火,照在井口處,那裏的景象一覽無餘。


    燈影幢幢下頭,隻見井口下一道暗沉沉的影子越拉越長,那鬼影一樣的人,大半個身子已經探出了井口,散亂的頭發披下來擋著臉,看不清楚模樣,夜色朦朧裏,隻依稀可辨這人很瘦,破衣爛衫的,背上還背著個東西。


    嗯,的確是個鬼影一樣的人,沒有半點人樣子。


    “嗝。”冷臨江嚇蒙了,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半晌才打了個長長的嗝,磕磕巴巴道:“這是個,活人??”


    話音方落,井口那就傳來一聲冷哼:“我不是活人我還是死人啊,冷臨江你個沒良心的,這麽盼著我死。”


    這把嬉笑怒罵的聲音如同天籟之音,冷臨江喜極而泣,“嗖”的一聲,他整個人恍若離弦的箭衝到井口旁,猛然撲到那人身上,又哭又笑起來:“阿杳,阿杳,你還活著,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啊。”


    那被誤認為是鬼的人正是姚杳,她被冷臨江這麽猛然一撲,撲了個踉蹌,險些重新跌回井裏,幸而韓長暮見狀不對,牢牢扶住了她的她的胳膊。


    她的身子一僵,微微有點窘迫,但還是借著韓長暮的手,順利爬出了井口。


    在地上站定,姚杳緩過一口氣,驚詫的看見麵前的兩個人


    ,沒有半點往日清雋颯然的模樣,個個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而四周的滾滾熱浪撲在臉上,灼的麵皮生疼,空氣中飄蕩著燒焦了的灰燼,輕輕一嗅,嗆得人直咳嗽。


    她大吃一驚,重重拍著大腿,萬般可惜的歎了口氣:“啊喲我去,這,這怎麽燒成這樣了。”


    聽到姚杳略帶遺憾的語氣,韓長暮心頭一跳,蹙眉問道:“怎麽,這裏有什麽線索?”


    姚杳知道韓長暮一心查案,會錯了意,她搖頭故弄玄虛的一歎:“可不是麽,頂頂要緊的線索呢。”


    韓長暮變了臉色,轉頭望向已經燒成白地的廢墟,少了這麽久,此地已經幾乎無物可燒了,但火光卻仍舊照眼刺目,沒有完全熄滅。


    這樣大的火,不管什麽線索,怕是都已經化為灰燼了。


    他有心想讓內衛進去搜查一番,看眼見餘下的房舍也有了傾倒的跡象,顯然人命要比線索更要緊,便也遺憾而惋惜的歎氣:“可惜了。”


    不知為何,姚杳看到韓長暮這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的模樣,就忍不住想逗一逗他,她挑眉籲了口氣:“可不是太可惜了麽,那裏頭好東西多著呢,單單是那些名家字畫,就有不少都是孤品。”


    “名家字畫,孤品?”韓長暮聞言愣住了,隱約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喃喃道:“線索藏在這些東西裏?”


    姚杳無語抿唇,她跟一個工作狂,能有什麽共同語言!!


    還是冷臨江笑眯眯的開口:“久朝,難道你沒聞到阿杳滿身的銅臭味嗎?”


    姚杳莞爾,還是冷臨江知情識趣啊。


    韓長暮聞言猛然抬頭,正好對上姚杳那雙明亮驚人的杏眸,燦爛若星,不覺啞然失笑。


    他跟一個錢串子有什麽話可說的!!


    冷臨江猜中了姚杳的心思,得意洋洋的挑眉問:“阿杳,除了名家字畫,還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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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杳一邊解開捆在腰間的繩子,一邊凝神回憶:“古玩什麽的就不說了,金子,光金子就那麽一大盒。”


    她解開了繩子,拿手比劃了一下裝銀子的盒子的大小,兩隻眼睛直冒綠光,像極了聞到了血腥氣的狼。


    隨即她身後響起“噗通”一聲,背上背著的那東西便仰麵倒在了地上。


    冷臨江這才發現姚杳背上竟然還背了個人,他伸手摘掉她發間掛著的野草,又揉了一把她的發頂,雙眼在她身上一遛。


    單單是發髻散了,又髒又亂也就算了,那身上的衣裳又是怎麽一回事,滿是劃痕,扯得破破爛爛的,都跟大災年裏湧進城的流民差不多了。


    他愣了一瞬。


    姚杳的功夫有多好,他是知道的,能把她的衣裳扯成這樣的,還沒被她打死,嗯,他敬此人是條好漢。


    他又瞥了一眼姚杳的雙手,黑黢黢沾滿了泥土灰塵,手上還有被礫石劃破的細小傷口,他想,這井底的地勢得有複雜,才會在打遍半個長安城的姚杳身上留下傷痕。


    他是心疼的,但臉


    上卻不露分毫,一臉輕諷的咋舌道:“阿杳,你都淪落到插標賣首的地步了,還有閑心救個人啊。”他又看了一眼那氣息微弱的男子:“你分明是色心大發,看上人家的一副好皮囊了吧。”


    姚杳嘁了一聲,看到冷臨江渾身髒汙,滿頭亂發,原本想借機奚落幾句,轉念卻又想到方才冷臨江擔憂她的模樣,又想到他是為了她才滾的這麽狼狽,頓時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伸手拍了拍他身上的髒東西:“不是救,是抓。”


    冷臨江愣住了。


    他就知道,姚杳是個野蠻人,隻會搶,不會救。


    姚杳抿嘴笑了笑,轉頭望住了韓長暮,一派公事公辦的沉聲道:“大人,此人趁亂藏進了地下的密室,卑職一路跟過去,原來地下還有密道,岔路極多,其中一道岔路就一直通到這口井底,卑職忙於抓人,未能詳查其他岔路,但發現密道時,卑職已經安排了內衛守在了可能存在的出口外頭。”


    韓長暮讚許的略一頷首,低頭望向地上呼吸微弱的男子,言語平靜,卻又隱含笑意:“你打的?”


    姚杳挑眉,毫不掩飾的一笑:“收著力道呢,沒打死。”


    韓長暮轉頭望向遠處的火場,火勢已經熄滅大半了,隻餘下零散的火星子,應當是沒什麽危險了,便喚了何振福過來,低聲吩咐道:“讓內衛護送此人回內衛司,先行救治審問。”他微微一頓,繼續道:“這府裏的人全部拘起來,著內衛一一仔細查問。”


    何振福聽得心頭一悸,訥訥的低著頭,並不敢應承下來。


    這可是蔣閣老的宅子,那前廳裏關著的人中,可有蔣閣老的心頭肉啊。


    蔣閣老是文官之首,在朝中一呼百應,是個跺一跺腳,大靖朝廷都要抖一抖的人物,而內衛司呢,放眼整個長安城,怕是沒有哪個衙署比內衛司更招人恨的了吧。


    韓長暮也知道何振福在忌憚什麽,略微沉凝道:“就這麽去辦吧,蔣閣老那裏,一切有本官。”


    姚杳聞言,微微挑眉。


    他敢說這麽大的話,怕是不知道這長安城裏有多少人想背後套他的麻袋,打他的悶棍吧。


    何振福也抿了抿嘴,自家少使都不怕,他一個總旗有什麽可怕的,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砸不著他這麽個不入流的小官。


    不過,他想起方才見到的蔣閣老的外室,那麽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可經不住內衛的嚇唬吧。


    他現在就指望著蔣閣老身為文官之首,涵養能深些,別暴起打人。


    他忐忑不安的往前廳去了。


    韓長暮忽略了何振福猶豫忐忑的模樣,轉頭對姚杳道:“帶我們下去看看?”


    冷臨江也興衝衝的跟了一句:“我也去,我也去。”


    姚杳挑眉,對韓長暮這個提議絲毫不覺意外,神情如常的輕輕嗯了一聲,走到井邊向下探身道:“這井怕是有年頭了,已經枯了,井壁上都是苔蘚野草,濕滑的很,且地下那條密道十分的狹窄,隻能跪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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