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離他最近的那棵樹停下了搖曳,韓長暮淡淡一笑,飛身躍了過去,一手扒著手臂粗的枝丫,鑽進了樹冠的陰影裏。


    時氣漸暖,樹上已經長出了密密麻麻嫩葉,似水月華灑落下來,綠油油的葉片上漾起淡淡的銀光。


    樹冠的陰影裏已經蹲了一個人了,韓長暮一擠進去,那陰影晃了晃,頓時覺得有點擠了。


    那人捂著手臂,血從指縫間漫了出來,滴滴答答的落在纖弱的葉片上。


    那人頭也沒回,隻壓低了聲音道:“大人怎麽來了?”


    這人正是一路跟蹤謝良覿而來的姚杳。


    葉片上的血積的越來越多,最終不堪重負的晃了晃,一滴血從葉片上滑落下來。


    從遠處趕過來一群人,正仰頭望著暗沉沉不見光的樹冠,手裏的刀都泛著冷厲的藍光,顯然是淬了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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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長暮毫不慌亂的一伸手,接住了那滴落到了半空中的血,看到姚杳轉頭,他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抿唇笑了,深眸微彎,燦若星芒。


    姚杳有一瞬間的恍惚,就被樹下的痛罵給驚得回了神。


    “人呢,這麽多人,竟然連個小賊都拿不住,人呢?”


    “總管,剛剛還在這呢,我們一直都跟著呢。”


    “跟著,一直跟著,那人呢,人呢,飛了!!”


    “總管,那人的輕功極好,小人,小人......”


    有人重重的甩了旁人一個巴掌,聲音又尖又利:“廢物,滾,都給滾,把這四麵的牆,所有的門,都給老子守住了,連狗洞都給老子讀堵起來,老子倒要看看,他還能長出翅膀來啦?”


    話音落下,樹下的人一哄而散,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不知有多少人翻到了院牆上,牆頭多了星星點點的幽冷的藍光。


    韓長暮環顧了下四圍,抿了抿唇:“是弓箭,淬了毒。”


    姚杳慶幸的一歎:“真他娘的陰毒,幸虧方才那暗器沒有淬毒。”


    韓長暮低笑一聲:“你這算是陰溝裏翻了船吧。”


    姚杳撇嘴嘁了一聲:“牆頭上都有弓箭手,每個門,連狗洞都有人守著,大人還是想想怎麽做才能不被人甕中捉了那啥。”


    韓長暮笑了笑:“你那翅膀還能用嗎?”


    姚杳詫異的回頭望了韓長暮一眼,她可沒想到,這麽個冷麵閻羅竟然還會開玩笑。


    她撕下一截裙角,牢牢捆住了傷口,彎唇一笑:“能。”


    韓長暮轉頭辨別了一下方向,確定好何振福接應的位置,他隨手揪下一把嫩葉,揚手甩了出去。


    隻見綠瑩瑩的一片,如同天女散花一般,裹挾著犀利的呼呼風聲,以迅雷之勢襲向西牆上的弓箭手。


    一陣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響起,隨即便是叮鈴哐啷的聲音,赫然是弓箭掉在了地上的聲音。


    韓長暮看準了時機,單手一攬姚杳的腰,足尖在樹枝上輕輕一點,掠著西牆便衝了出去。


    牆頭上的弓箭手還沉浸在遭到了不知名的攻擊


    ,弓箭都脫手掉下的驚愕中難以回神,眼睜睜的看著韓長暮二人從頭頂掠過,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反應,這二人就已經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韓長暮二人將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遠遠拋在了身後,徑直落在了何振福早已備好的馬匹上。


    他擁著姚杳,揚鞭策馬,以迅雷之勢出了坊門,沒留下什麽值得詳查的痕跡。


    謝良覿望著一片狼藉暗室,臉色陰沉,如濃雲密布,陰鷙的目光落在何處,便是一片冰寒。


    阿庸低著頭走進暗室,聲音微微顫抖道:“公子。”


    謝良覿靜了片刻,沒有回頭,波瀾不驚的問:“人呢?”


    阿庸膽戰心驚道:“人,跑了。”


    謝良覿還是沒回頭,雙手緊緊的握住了,手背上青筋崩裂,捏的骨節咯咯吱吱直響。


    阿庸後背上冒出一層冷汗,看到謝良覿這副模樣,陡然跪了下來,聲音愈發抖得厲害了:“公子,您息怒。”


    地上滿是亂糟糟的箭矢,暗室正中的那張巨弓,弓弦已然被人割了,暗室中別的東西倒是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顯然是闖入之人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麽,就已經驚動了守衛,落荒而逃了。


    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但是,謝良覿奇怪的是,闖入者是如何知道這間暗室的?


    這闖入者究竟是什麽來頭?


    他的眼角跳了兩下,突然冷聲問道:“火真如何了?”


    阿庸低著頭:“他體內中了失心蠱,便是醒了也是個神誌不清的廢人了,況且他並不知公子的真正住處,更不知道這間暗室。”


    謝良覿也想到了此處,又問:“內衛司抓到的那個蔣二亮呢?”


    阿庸道:“他已經瘋了,環翠也死了,沒有人會供出蠱術一事了。”


    謝良覿的心情這才好了一些,看到滿地狼藉也沒那麽刺目了,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冷薄:“拓跋伏允府裏的人,傳話出來了嗎?”


    阿庸點頭:“傳了,已經探明了阮君的房間在何處,侍衛的分布換崗情況也都清楚了。”


    謝良覿捏了捏手腕,千嬌百媚的一笑:“那就好,那就準備動手吧。”


    阿庸應聲稱是。


    謝良覿轉瞬卻又陰惻惻的吩咐:“去查,查今日闖進來那人究竟是誰?”他微微一頓,昏黃的光落在臉上,那冷薄的神情看起來有些猙獰:“能避開侍衛闖到此處的,絕不是個尋常小賊,這宅子裏值錢的東西不少,他卻分文未取,直奔這暗室而來,顯然並非圖財,而是另有所圖,這樣的人,留著是個禍害,查出來,除掉他。”


    阿庸神情不變,心中突然劃過個念頭,出聲道:“公子,屬下看那人的身形,像個姑娘。”


    謝良覿愣了一下,轉頭問:“你能確定?”


    阿庸做了許多年的食店酒肆的掌櫃,也算是閱人無數,是男是女,他單憑一個背影,就能分辨的八九不離十,隻是這一回是個夜晚,光線暗了些,而那人顯然又深諳隱藏之術,他起初是有些拿不定的


    ,但放下仔細琢磨了下,還是覺得他的感覺不會出錯。


    他重重點頭:“沒錯,是個姑娘,屬下看到她穿的鞋了,雖然是一雙男子革靴,但尺碼比尋常男子小了許多,顯然是一雙姑娘的腳。”


    謝良覿臉上驟然綻開了笑:“是姑娘就好辦,長安城裏會功夫的姑娘不多,輕功極好的就更少了,你去查吧,三日之後,過來回話。”


    阿庸打了個激靈,連連稱是。


    謝良覿又道:“這間暗室再加一倍的侍衛,裏麵的東西,讓李勝照看好,不可出任何差錯。”


    隨著韓長暮和姚杳的離開,何振福帶著內衛們隱藏了行蹤,也都極快的離開了居德坊。


    另一隊追蹤包騁的內衛也找到了他的下落,在朱雀大街上碰了麵,一起趕回了韓府。


    韓長暮換了衣裳,重新熟悉過後,轉頭問劉氏:“阿杳姑娘那裏如何了?”


    劉氏道:“韓奉禦已經給姑娘看過傷了,傷口上沒有毒,已經清理包紮過了。”


    二人一對一答的時候,韓增壽正鬱悶的碎碎念。


    他分明是來給漢王殿下瞧病的,怎麽現在越來越像是韓長暮府裏養的大夫了,誰有事都叫他去看。


    他可是堂堂太醫署的太醫令,手底下管了百八十號的奉禦啊。


    現在怎麽越來越像搖著鈴走街串巷的江湖遊醫了。


    這,這,太傷自尊了。


    韓長暮在書房等了片刻,便看到冷臨江和姚杳包騁三人,一起進了書房坐下。


    他在姚杳的臉上巡弋了一圈,見她臉色尚好,衣袖下鼓鼓囊囊的,顯然纏了極厚的繃帶,他溫和問道:“阿杳,你的傷怎麽樣?”


    姚杳抬了抬手臂,狀若無事的笑了:“沒事兒,一點皮肉傷,有個三五日就好了。”


    韓長暮點頭,轉眸望著包騁:“靈通,方才沒顧上問你,你那怎麽樣?”


    包騁苦笑一聲:“那人極機警,帶著我在長安城裏溜圈兒,這一圈兒下來,我的腿兒都快細了,不顧,好在,”他挑眉,得意洋洋的輕笑:“好在幸不辱命,找到了那人的落腳之處。”


    姚杳笑眯眯的打趣道:“若是跟個人你都能跟丟了,豈不是辱沒了你你們奇門的名聲。”


    包騁嘁了一聲,喝了口劉氏給每個人都準備的參湯,繼續道:“那人的宅子在永寧坊的最東頭,他似乎對長安城裏的查夜之人極其熟悉,每次都能巧妙的避開,我還被查到了幾次,全靠少尹大人給的腰牌才順利脫身,可他卻一次都沒有被查到,他是跳坊牆進去的,他的宅子不大,也就兩進院落,我在牆頭上看到他院子裏晾的有孩童的衣裳,他應當是拖家帶口進的京。”


    韓長暮頗為讚許的點點頭:“靈通,你有沒有意投身內衛司啊?”


    包騁愣了一下,飛快的搖頭道:“不,不,不必了,我在奇門挺好的。”


    別逗了,他怎麽可能入內衛司,內衛司是個吃人都不吐骨頭的地方,他是有自虐傾向嗎,才會進這麽個鬼地方找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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