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韓長暮此前隻吐露了一個“阮”字,又說的十分語焉不詳,姚杳便沒有聽清楚,也以為拓跋府裏失蹤的那個女子,隻是拓跋伏允的房裏人,並沒有聯想到她要找的那個人。


    她其實是想問問清淺為什麽會不辭而別,但這話問出來實在紮心,想想還是算了。


    好端端的,她不想討打。


    她眨了眨眼,問道:“大人說她們三個人不約而同的一起離開,必然是有所關係的,可是她們三人之前是互不相識的啊。”


    韓長暮微眯雙眼,突然冷聲道:“走,去沈家酒肆。”


    望著外頭黑漆漆的夜,姚杳絕望了。


    天爺啊,經常通宵是會過勞死的啊。


    不等姚杳開口說什麽,冷臨江就先哀嚎了起來:“久朝啊,你可否看看時辰,現在已經醜正一刻了,再不睡,就不用睡了。”


    韓長暮這才察覺到夜已經如此深了,但他素來是個忙起公事便不知疲倦,廢寢忘食的人,一想到手頭上未解的,他就跟打了雞血一樣,什麽疲累困倦都煙消雲散了,大手一揮道:“雲歸,你先去歇著吧,我帶著阿杳和孟歲隔一起過去看看。”


    姚杳磨了磨牙,大著膽子磨出一句:“卑職也不想去。”


    話音還沒落下,韓長暮便一記冷眸剜了過去,姚杳頓時縮了縮脖頸,閉緊了嘴。


    冷臨江知道韓長暮的性子,更知道攔不住,他歎了口氣:“行,我就舍命陪一回君子。”


    這個時辰,連夜貓子都找了舒坦的地方躺著去了,街巷裏連個鬼影都沒有,韓長暮一行人悄無聲息的穿街過巷,拿著無往不利的內衛司牌子,叩開了幾道坊門,趕到了沈家酒肆的門口。


    白日裏的喜字紅燈在夜風裏飄動,原本是最喜慶熱鬧的顏色,經過一場變故,此時看起來,卻格外的蕭索肅殺。


    韓長暮伸手撥弄了一下掛在門上的大鎖,冷笑了一聲。


    今夜的變故,想來明日天一亮,便會傳遍了長安城吧。


    到那時,再想從這沈家酒肆裏找到些什麽線索,隻怕是不容易了。


    他轉到酒肆的後牆,看了看一人多高的院牆,抬了抬下巴。


    孟歲隔頓時明了,帶著幾個暗衛,輕輕鬆鬆的翻牆而入,隨後打開了後院的門。


    韓長暮幾人魚貫而入。


    為免驚動旁人,這幾人都沒有燃燈,皆是摸黑走了一路。


    此時進入了酒肆,韓長暮率先點了一盞燈,照亮不大的後院。


    院子裏收拾的幹淨整潔,沒有任何多餘雜物和雜草。


    角落裏整齊的擺著幾個半人高的醃菜壇子。


    向陽的牆根下,開了一片菜圃,幾根空落落的竹竿搭在牆頭,這片菜圃顯然已經荒廢許久了,野草長得十分茂盛。


    韓長暮的目光在菜圃上一晃而過,很顯然,這沈家酒肆的人,早就在盤算著離開了。


    他沒在後院多做停留,環顧了一圈兒,吩咐了孟歲隔帶著人去大堂搜查,而他帶著姚杳,進了後院兒唯一一間能住人的廂房。


    廂房的門上倒是沒有落鎖,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韓長暮點燃窗下的蠟燭,仔細打量房間中的一切。


    房間不大,一覽無餘,沒有半分辦喜事的痕跡。


    窗下一張長條案,案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再往裏走是一張大胡床,鋪的蓋的都被清空了,隻留下一張空蕩蕩的床板。


    另外一麵牆下,擱了幾口榆木箱子,箱子蓋打開著,裏頭空空如也。


    這幅場景,是早已準備好要離開的,並沒有半點倉促逃走的跡象。


    韓長暮是知道的,沈娘子嫁給王真,並沒有要放棄經營沈家酒肆,那麽。


    他的眼睛眯了眯,這是沈娘子給王真演了一場戲嗎?


    他凝神思忖著,便聽到姚杳吸了吸鼻子。


    他轉頭問道:“怎麽了?”


    姚杳皺眉:“大人沒有聞到什麽味兒嗎?”


    韓長暮仔細嗅了嗅:“是灰塵的味兒嗎?”


    姚杳搖了下頭,閉起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了出來。


    她驀然睜開眼睛,篤定道:“大人,是治燒傷的藥,是白玉去腐膏的味道。”


    韓長暮絲毫不懷疑姚杳靈敏的嗅覺,他頓了片刻,疑惑不解的問:“能用到白玉去腐膏來治療燒傷,顯然病情已經極其嚴重了,甚至已經病入膏肓了,但是沈娘子身上並沒有傷,行動也自如,顯然這藥不是給她用的,這廂房裏,另外住的有人。”


    姚杳點頭:“沈娘子並不是一個人離開的,她還帶了這個垂死之人一起走,顯然此人對她十分重要,這件事情,並不是她一個人能夠做得到的,必然有人幫她籌謀。”


    韓長暮的思緒漸漸清晰了,沉聲道:“沈娘子用這場婚事作為交換,讓助她一臂之力的那個人,替她進入了王家,取到了那人想要的東西。”


    姚杳抿唇淡笑:“既然是這樣的,這三人,哦,不,四個人,四個互不相識的人在同樣的時間裏消失了蹤跡,那麽我們是不是可以假設,她們身上有同樣可以交換的東西,而幫助她們的人,是同一個人。”


    韓長暮二人僅憑這若有似無的白玉去腐膏的味道,便很快的剖析出了事情的脈絡,漸漸的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韓長暮點頭:“剩下的,便是王家裏究竟有什麽值得人惦記的秘密了。”


    他原本是懷疑姚杳是潛入王家的那個人,但是聽了孟歲隔的話,他打消了這個懷疑,也將今夜在王家的發現和盤托出,淡聲道:“你還記得那個水聖使周無痕嗎?”


    姚杳對這個生了一張童顏,可張嘴卻是老嫗的聲音的女子,印象格外深刻,她重重點頭:“大人是懷疑李代桃僵進入王家的人,是周無痕?”


    韓長暮輕輕一哂:“能有那樣水過無痕的輕功的,我隻見過你和她二人,那麽做下此事的,除了你就是她。”


    姚杳愣住了,轉瞬便聽出了韓長暮話中的戲謔之意,她笑眯眯道:“大人,你這就武斷了吧,你的輕功也可以做到雁過無聲的。”


    韓長暮一愣:“我是男子。”


    姚杳撇撇嘴:“您若是扮上,保準比姑娘還像姑娘。”


    韓長暮輕輕嘁了一聲,抿出一個淡淡的笑來,轉身去看那張布滿薄灰的條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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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杳有些百思不得其解,這人的心怎麽這麽大啊,自己的心頭肉都跑了,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還有心思開玩笑。


    他就不怕被綠出天際嗎?


    這念頭也隻是在她的腦中過了一瞬,便消散了,也跟著韓長暮望向了條案。


    燭火搖曳著照在上頭,那薄薄的灰塵在一線光亮中流轉飄動。


    韓長暮與姚杳同時輕咦了一聲,詫異的對視了一眼。


    這灰塵粗略一看,並沒有什麽異樣,可是燭火一照,仔細看下來,這灰塵卻分布的不那麽均勻,有深有淺,有厚有薄。


    灰塵厚的地方是灰蒙蒙的一片,掩蓋了木料本身的顏色。


    而灰塵薄的地方,透出淡淡的暗紅色,老舊而枯敗,有些甚至能看得出歲月經流的裂痕。


    姚杳拿手虛虛的比劃了一下:“大人,這些痕跡很有規律,雖然有大有小,但是您看。”她比了一下大一些的痕跡,又比了一下小一些的痕跡:“您看,這應該是長期擺放牌位而留下的痕跡。”


    韓長暮點點頭,仔細數了一下:“這上頭,至少功過十六個牌位。”


    姚杳咋舌:“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家,一口氣死了十六個人,這不是得死絕了嗎?”


    韓長暮的目光突然冷厲了下來,想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件慘事。


    死十六個人算什麽,那件慘事了,足足死了一千多人啊。


    他淺淺的透了口氣,平靜了下心緒,神情如常道:“去前頭看看吧。”


    姚杳沒有聽出韓長暮的聲音有什麽變化,點了下頭,跟著他走到了酒肆的大堂。


    大堂中還掛著紅綢喜字,每張食案上都蒙了一層紅布。


    一看就是剛剛辦過喜事的樣子。


    孟歲隔帶著暗衛已經仔細的搜過一遍大堂了,每一張食案胡床的縫隙都用匕首劃過,連掌櫃收錢算賬的櫃台都沒放過。


    隻可惜,最終一無所獲。


    韓長暮負手而立,目光冷然的審視起這間大堂。


    姚杳覺得腿酸,撿了張幹淨的胡床坐下,托腮望著虛空,目光有些渙散。


    太累了,她是重傷未愈之人啊。


    韓長暮望向的方向,與姚杳望向的方向不謀而合,都落在了櫃台上。


    那櫃台上已經收拾一空了,就連後頭擱酒的架子上都空空如也。


    韓長暮不知道今日前來迎親的人有沒有發現不妥,或許當時忙亂,沒有人留意到這些變化,但是但凡有一個心思縝密之人,都能察覺到沈娘子並非心甘情願嫁給王真,而是借由這場婚事,謀劃了一場金蟬脫殼的脫身之計。


    他幽幽的歎了口氣,目光上移,落在了掛在櫃台上方的一個個小木牌。


    那些木牌大小一樣,每一塊牌子上都寫了一道菜名,用來點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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