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屋瓦籠罩在殘陽下,暗影沿著屋簷層層遞到屋脊上,整個內衛司顯得格外深邃和寧靜。


    但世人皆知,這深邃隻是表象,寧靜也是幻覺。


    離內衛司門口的石獅子遠一些,可以保平安。


    韓長暮三人從南向北,穿過了大半個長安城,趕回到內衛司門口的時候,八十一聲暮鼓剛好敲響了第一聲。


    韓長暮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門口的內衛,冷聲吩咐:“命甲乙兩支總旗和包騁即刻到廨房見本官。”


    半盞茶的功夫剛過,兩名總旗並姚杳孫英和包騁等人便在廨房中束手而立,屏息靜氣,老實的不能再老實了。


    站了半晌,包騁有點站不住了,輕輕捅了一下姚杳:“誒,出什麽事兒了,我還等著回去刷題呢,明兒就該上考場了。”


    姚杳撇嘴:“你認字兒嗎,還刷題。”


    “......”包騁揚了下拳頭,自覺打不過姚杳,終於還是偃旗息鼓了。


    韓長暮翻閱著那本驗狀冊子,沉聲將晉昌坊的案情簡略的說了一遍,將那兩張畫像交給甲支總旗程夕顏:“將這畫像多繪製幾分,強記於心,暗中查訪這兩人的下落,一經找到先勿要驚動。”他微微一頓,凝神道:“按照孫仵作的推測,死者的死亡時間大概在辰時至巳時,而那個時辰,我與姚參軍剛好從出事的地方經過,剛好看到有個老婦人端了一盆水倒出來。”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漸漸低落下來,流露出愧疚之意,當時他和姚杳都察覺到了異常,可偏偏沒有深究,若是當時,當時他們多留意一些,或許能夠改變些什麽了。


    還是太大意了,心思不夠縝密。


    姚杳進了一步,低聲說了一句:“大人,當時那個地方沒有呼救聲,更沒有嬰兒的啼哭聲,隻憑一點直覺上的異常,根本無法進去探查什麽的。”


    韓長暮的唇角微抿,低幽的嗯了一聲,又將那玉佩圖案遞過去:“這玉佩或許能夠證明死者的身份,凶手毀了死者的臉,又拿走了玉佩,或許就是不想讓我們查到死者究竟是誰,那麽他就不會輕易將玉佩再拿出來示人了,不過,還是命人盯緊了城中的當鋪,留意一下這枚玉佩的下落。”


    程夕顏的五味酒肆在長安城中經營了數十年,先後換了三任掌櫃,而程夕顏盤下這酒肆後,刻意長袖善舞的經營之下,硬是將這酒肆經營成了打探消息的最佳之地。


    她的手下聚攏了一批內衛司的暗樁,最善於打探消息,傳播流言。


    她神情平靜的接過這兩樣東西,多看了兩眼,應聲稱是,轉身離去了。


    韓長暮對乙支總旗何振福道:“你帶人前往晉昌坊,接替萬年縣衙役,在案發之地和趙三兒的宅子附近隱藏下來,若有異動,即刻來報。”


    何振福十分利落的應了一聲,在心底盤算了一下最善於隱藏的內衛人選。


    韓長暮頓了片刻又道:“那處房舍看起來像是一處空宅,沒有一件日常所用之物,但是這二人


    已經住進去十日了,必然會有日常生活過的痕跡。”


    何振福明白韓長暮的意思,點頭道:“是,卑職定然仔細探查。”


    處理完了這兩件事,韓長暮屈指輕叩書案,思忖片刻:“孫仵作,你可有法子複原死者的容貌?”


    孫英愣了一下,斟酌道:“書上是有記載,可以依據頭骨複原人的容貌,但是卑職從未如此做過,雖然可以一試,但是並不能確定能夠複原幾分,何時能夠複原。”


    韓長暮對這個回答絲毫沒有意外,點頭道:“無妨,你隻管一試。”


    姚杳低著頭在旁邊聽著,微微垂眸,掩飾住滿眼的驚詫。


    原來孫英是個全才啊,難怪總看包騁不順眼呢,有才的人往往都恃才傲物,最膈應旁人搶行了。


    他隻是對包騁冷嘲熱諷,沒有直接上手揍,還算是有素質的了。


    韓長暮安排完這些事情,拿起了那幾張畫了符文的紙,抬頭去看包騁,這一看,他便牽出個哭笑不得的神情來。


    隻見包騁低著頭,兩手交錯摳著手指頭,不知道正在盤算些什麽。


    包騁想事情想得出神,盤算著明日進貢院要帶些什麽好吃的好喝的,才能熬過三日,全然沒有聽到有人在叫他,直到有人在他腰間的肉上掐了一把,他才嚎了一嗓子:“阿杳,殺人啊。”


    姚杳瞪了包騁一眼,又朝書案的方向努了努嘴。


    包騁頓時回過神來,他這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頭一日在內衛司當差就敢走神。


    他尷尬的訕訕一笑:“大人,您方才說什麽?”


    韓長暮冷冰冰的笑了笑:“內衛司行的是軍法,辦差不力是要挨軍棍的。”


    包騁抖了一下,麵露驚恐:“您,怎麽不早說啊。”


    韓長暮挑了下眉:“內衛司在外行的也是軍法,傳喚不到也是可以打軍棍的。”


    包騁頓時笑了:“大人,卑職一定好好當差。”


    姚杳撇了撇嘴,打一悶棍神清氣爽,給個甜棗欣喜若狂。


    韓長暮挑唇笑了笑,將那符文遞過去:“你看看這個。”


    包騁一臉疑惑的接過來,仔細看了看,茫然的問:“這是啥?”


    韓長暮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不是符文嗎?”


    包騁更茫然了:“符文,這怕不是鬼畫符吧,哪有這樣的符文。”他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卑職反正是沒見過。”


    韓長暮走了出來,接過那符文看下來:“真的不是符文嗎?”


    聽到韓長暮這句話,原本篤定的包騁反倒猶豫不決起來,他舉棋不定的磕磕巴巴:“這個,卑職學藝不精,或許,真有這種鬼畫符一樣的符文,也,也未可知。”


    姚杳很認同的點點頭:“在我看來,人畫符和鬼畫符都長這樣。”


    孫英撲哧一笑,重重點頭。


    包騁嘁了一聲,暗戳戳的翻了個白眼兒。


    韓長暮莞爾,拍了下手:“還是去看一下死者的


    情況,我覺得當時案發的情形,很像是在做法。”


    四人舉步往最陰暗的驗房走去。


    天色有些暗了,晚霞變得淡薄微弱,那座小院掩在昏光中,莫名的起了幾分淒涼。


    長安城中是有兩座義莊的,一座歸長安縣衙署管轄,一座在萬年縣衙署治下,這兩座義莊都修建在偏僻少人的陰暗之處,分地上地下兩層,烈日炎炎裏,屍身便都會送入地下,用大塊大塊的冰來鎮著,用來緩解屍身的腐敗速度。


    義莊陰涼少人,可鳥雀卻熱鬧繁多,最多的便是烏鴉,被腐肉的氣味吸引而來,聚攏在院子裏的老槐樹上,呀呀的叫個不停。


    而內衛司中的驗房卻顯得格外不同,不見半隻鳥雀。


    一行人走進驗房,隻見院子正中躺著個紅衣女子,長發披散,四肢攤著,釘在腕間的長釘閃著薄薄的冷光。


    四圍的磚牆上,赫然畫著四個符文,整個布置與案發之地極為相似。


    一陣陣陰風在院子中打著旋兒掠過,掀起猩紅色的裙角,窸窸窣窣的響聲像暗處的蟲蟻在啃咬。


    暗淡的天光落在露出來的一小截蒼白的腿上,那條腿沒有血色,微微有些萎縮,因死的時間久了,蒼白的腿上生出一片一片的暗色瘢痕。


    忽明忽暗的光影在瘢痕上流轉,像是那些痕跡有了生機,恍若這條腿頃刻間便能動起來一般。


    這情景,包騁隻覺得頭皮發麻,心底發寒,陰風一吹,脊背上冒出一層冷汗,抬手摸了摸寒颼颼的胳膊,低聲問姚杳:“這是啥,演鬼片呢?”


    姚杳望了望四圍,抬了抬下巴:“我布置的,怎麽樣,跟林正英的僵屍片有一拚吧?”


    “......”包騁抿唇無語了。


    韓長暮走了一圈兒,讚賞的點頭道:“不錯,阿杳,基本還原了事發之地的模樣。”他望向包騁:“怎麽樣,這個樣子,像不像是在做法。”


    包騁皺了皺眉,隻覺得這裏陰氣更重了,他挑眉道:“看著像,不過,卑職沒見過這樣做法的。”他猶豫了一瞬,又道:“不過卑職入奇門的時日尚短,見識不夠也是有的,卑職回去再翻翻書,說不定能找出蛛絲馬跡來。”


    韓長暮緩步走到了死者的身旁,對包騁招了下手:“你過來看一下。”


    包騁不明就裏的走過去,一眼便看到了被灼傷的麵目全非那張臉,他嚇得肝膽俱裂,別過頭嘔了一口,木著臉磕磕巴巴道:“大,大人,您讓卑職看啥?這都啥也看不出來了啊。”


    韓長暮淡淡道:“這死者臉上的上乃是綠礬油所製。”


    包騁心神一震,也顧不上害怕了,忙傾身望去。


    他心裏明白,所謂的綠礬油不過是古人稱呼,其實就是他前世時的硫酸,但是在他現在所處的古代,是極難的東西,並非處處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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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驚愕抬頭,對上韓長暮晦暗不明的雙眼:“大人的意思是說,這綠礬油是煉丹師煉丹所得,而事發之地確是用來做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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