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庸並不知道那佩囊裏裝的是什麽,他也不敢擅自打開來看,但捏了捏佩囊裏頭的東西的形狀,他不動聲色的愣了一下。


    這東西硬邦邦的,摸上去像是一枚哨子。


    他疑惑不解的問:“公子,這是......”


    謝良覿陰沉一笑:“你隻管拿給他,他知道該何去何從。”


    阿庸低下頭,將佩囊貼身收好,斟酌了一句:“公子,李頡不是我們的人,難免生出異心,屬下以為,不如下蠱吧,也好控製一些。”


    謝良覿的一雙杏眼眼尾上挑,始終帶著些豔麗無匹的笑意,即便是發怒的時候,也透著些許陰鬱的笑。


    他妖冶而魅惑的笑了笑,陰鬱的氣息逼得人隻打寒顫:“不必,此李頡非彼李頡,握住了他的身家性命對他毫無用處,隻會逼得他狗急跳牆,反而會壞了大事。”


    阿庸似懂非懂,他是謝良覿的心腹,是親近之人,但是對於這個李頡,他頗有些摸不到頭緒,這個人似乎是突然冒出來的,他命人跟了許久,也沒有跟到此人在京城的落腳之處,反倒驚動了此人,惹得公子十分不快。


    聽到謝良覿這樣說,阿庸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謝良覿揉了揉眉心,想到謀劃了許久的東西最後卻成了一場空,他死死的捏住了杯盞。


    “砰砰”兩聲,杯盞和杯蓋砸到了阿庸的腳邊兒,慘白的瓷片兒碎了滿地。


    阿庸嚇了一跳,勉強控製住身子沒有彈跳到一邊,任由杯盞裏滾燙的茶水濺到他的鞋麵兒上。


    謝良覿淺淺的透了一口氣:“讓餘慶查一下,貢院裏頭到底出了什麽事情,李成絕不會莫名其妙的便失蹤了。”


    阿庸皺著眉頭,為難道:“公子,餘慶隻是個主事,權柄實在有限,連東西號舍都去不了,所知實在不多,若輕易去打聽與自身不相關之事,隻怕會有所暴露,若是牽連到居德坊......”


    他話未完,便被謝良覿冷颼颼的瞟了一眼,他頓時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忘形僭越了,忙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謝良覿瞟了阿庸一眼,便收回目光,淡淡吐出兩個字來:“去吧。”


    一陣腳步聲由近及遠,不多時,便又是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李勝推門而入,身上有薄薄的血腥氣,雖然極為微弱,但仔細深深一嗅,還是能夠察覺的到的。


    謝良覿微微皺了下眉,問道:“二哥,如何了?”


    李勝看上去十分客氣,但卻沒有太多的敬畏之心,隻微微欠了欠身:“雖然丟了一個祭品,但是另外的八個祭品都長得十分的好,約莫再有二十日,便可堪大用了,丟失的那個祭品不會對我們造成任何影響的。”


    這算是今夜唯一的一個好消息了。


    謝良覿的心情好了幾分,鬆弛的靠在胡床裏,整個人陷入到柔軟的迎枕中,挑唇笑了笑:“此事還得辛苦二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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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勝並沒有因為謝良覿溫和的態度而露出桀驁神情,反倒愈發的客氣了:“為公子效力,不敢言辛


    苦。”


    謝良覿的杏眸微挑,眸底泄露了一點陰鷙的流光,轉瞬便神情如常:“丟失的那個祭品落到了韓長暮的手裏,上回那些廢物們又失敗而歸,我擔心他們將人引到了這裏。”


    李勝仍舊神情平和,淡然道:“這裏是天子腳下,沒有證據,即便是內衛司,也不敢肆意拿人,隻要我們不再有把柄落在他的手上,他便對我們無計可施。”


    謝良覿不以為意的挑了挑眉。


    他費盡心機的隱藏在了長安城裏,可不是為了所謂的大隱隱於市,做一個富貴閑人的。


    他是有著一番宏圖偉業要做的。


    既然要搞事情,那麽勢必會留下痕跡,既然難以避免與內衛司對上,那不如先發製人的好。


    他擰眉道:“省試放榜之前,將那幾個消息放出去。”


    李勝愣了一瞬,對上謝良覿那張陰晴不定的臉,他還是將規勸的話咽了回去,應聲道:“是,屬下會安排下去的。”


    謝良覿做出一派禮賢下士的模樣,站起身親自將李勝送到了門口,溫和笑道:“二哥辛苦了,阿姐最遲明晚就能回來了,等她回來,二哥就能緩口氣了。”


    李勝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嘴,行禮離開了。


    謝良覿看著李勝消失在深幽的走廊盡頭,他重重的關上了門,臉色瞬間便沉了下來,寒冷如冰。


    李勝提著昏黃的燈籠,走在寂然無聲的宅邸中,他知道這宅子看上去像是空無一人,其實到處埋伏的都是殺手侍衛,將個宅邸守衛的固若金湯。


    他往前院走去,轉過一道回廊,便看到月洞門前亮起一盞燈。


    風吹過,衣袂在燈影中翩躚。


    他愣了一下,冷笑著走了過去,對燈下之人嗤笑了一聲:“不是說明日才回來麽?”


    周無痕靠在凹凸不平的斑駁牆上,神情散漫道:“聽說京裏出了事,便快馬加鞭的趕回來了。”


    李勝哼了一聲:“出事,什麽大事能令你星夜兼程的往回趕?”


    周無痕臉色一寒,沉聲詰問:“什麽事兒,你還有臉問我什麽事兒,你為什麽不攔著他,那麽血腥之事,他怎麽幹得出來?”


    李勝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了幾聲,震得樹冠上的宿鳥都驚醒了過來,撲簌簌的振翅衝天而去。


    周無痕被笑的惱羞成怒,怒斥道:“你笑什麽笑,你還有臉笑。”


    李勝嫌棄的撣了撣衣袖,漫不經心道:“絞殺禁軍劫奪餉銀,誘殺信眾叛出四聖宗,哄騙百姓祭煉布陣,誘拐孩童以身試藥,哪個不比那件事情喪盡天良傷天害理,周姑娘,周女俠,周聖人,你現在來跟我說血腥,是,我血腥殘忍,你呢,你又比我幹淨幾分?”


    周無痕的身子晃了幾晃,臉色變得煞白,昏黃的燭火映照在臉龐上,沒有半分血色。


    她的唇角囁嚅,喃喃低語:“這,這,這不一樣,那是為了自保,這是為了......”


    她有些說不下去了。


    “都一樣,沒有什麽


    不一樣,不要自欺欺人了!!”李勝突然赤紅了雙眼,爆喝了一句:“都是為了他的私心,為了他那虛妄的大業!!”


    李勝慢慢的往前走,走到掠地而起的風中,一陣潮濕的土腥氣迎麵撲來,他的聲音在風裏幽幽暗暗,如同鬼魅。


    “我們都是罪人,都有罪,老天爺不會站在有罪的人這一邊的。”


    “所有的大業都是踩在屍山血海上成就的,無辜的人殺的太多,無辜的血沾滿了手,就回不了頭了。”


    “心軟,也回不了頭了。”


    夜風劇烈的拍打在剔透的玻璃窗上,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狂風卷過樹冠,葉片掩映間,一陣輕微的劈啪聲,樹枝不堪重負的折斷,帶著破碎的葉片墜落到了地上。


    墨藍色的蒼穹下鉛雲低壓,空氣中彌漫開濕潤的泥土氣息,一場雨意愈發的濃重。


    轉瞬之間,玻璃窗上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豆大的雨滴砸在窗上,飛快的滑落到窗欞上,窗戶上頃刻間水澤橫流。


    韓長暮背負著手,憑窗而立,淡淡的愁緒凝在眉宇間。


    他明知這樣的天氣裏,不會有人冒雨做些什麽,而今夜的貢院裏也不適合做些什麽,但他還是站在窗前,看著漆黑一片的東西號舍中,幾簇如豆燈火在雨中跳躍穿行。


    雨霧蒙蒙中,那幾簇昏黃燭火微光朦朧。


    他看著那燭火由遠及近,由暗到亮,帶著潮乎乎的雨意,最後消失在窗戶下。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今夜的貢院,安靜的有些詭異了。


    不,或者說是這些日子的長安城,安靜的有些詭異了。


    據程朝顏傳來的消息,晉昌坊中的死的那名女子的確是容郡主,按時間算,容郡主腹中的胎兒隻有七個月,並不足月。


    老話講七活八不活,若的確是有人剖腹取子,那這個早產的嬰兒,還是有可能活下來的。


    隻是不知道,他無意中救下來的那個嬰兒,到底是不是容郡主腹中的那個。


    長安城中到底是誰,在行如此血腥殘忍之事,所圖又究竟是為何。


    他眯了眯眼,想到了居德坊裏的那個宅子,想到了那宅子中男生女相的謝良覿。


    他沒有見過懷章太子,也沒有見過早夭的皇太孫,但據坊間傳聞,懷章太子形容俊美,皇太孫頗有其父風範。


    雖然單憑描述,便斷定謝良覿是確鑿無疑的懷章太子遺孤,是早夭的皇太孫,著實草率了些。


    但韓長暮心裏隱隱有一個想法,他能夠確認,藏身於居德坊中的謝良覿,的確就是所謂的早夭的皇太孫。


    是那個被自己的爺爺立偉皇太孫,後來又被叔叔奪了皇位,被迫死遁的人。


    這件事情一旦大白於天下,勢必會引發天下大亂。


    韓長暮不得不謹慎處置。


    畢竟永安帝在位十幾年間,勵精圖治國泰民安,沒有發生大的災禍和戰亂,百姓們安居樂業,就連流民和乞丐,都比十幾年前要少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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